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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未央:汉使的匈奴十年 第135章草摇指汉,孤身归望

沙暴退去时,石堡的夯土墙上挂着半层细沙,像被谁蒙了层褪色的黄绢。

璃月的睫毛上还沾着沙粒,她扒着城门砖缝直起腰,掌心的沙粒簌簌往下掉——刚才她是连滚带爬从碑林跑过来的,裤脚被胡杨枝勾出三道口子,此刻正随着风一掀一掀。

血旄草...她喉咙发紧,指尖微微发颤。

节杖顶端的血旄草竟比昨日高出半寸,最粗的那根茎秆上,竟又抽出两茎新枝。

三茎草叶呈品字形舒展,每片叶子边缘都泛着金红,像是被晨光浸过的血。

方才沙暴最凶时,她分明看见这草被风压得几乎贴到节杖上,此刻却直挺挺立着,草尖上还挂着颗未干的沙粒,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阿姊!身后传来克尔的呼喊。

青年信使抱着羊皮卷跑近,发梢还沾着沙团,你看这草——

别碰!璃月突然转身挡住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日在碑林刻字时,赤松子的蹄印里浮起的信字,想起昨夜沙暴中那些跟着风跑的字迹。

这草不是死物,它在看,在听,在生长。

她蹲下来,用炭笔在沙地上快速画着——三茎草叶随着风摆动,第一茎向南偏三度,第二茎向西偏半指,第三茎向东打了个旋儿。

沙画的草叶刚成型,风就卷着沙粒扑上来,把画面揉得模糊。

三频。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璃月抬头,见张骞正扶着城垛俯视她,节杖斜倚在他臂弯里,血旄草的影子正好落在他腰间的玉珏上。

他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沙粒,却掩不住眼底的亮——那是她在石堡三年,头回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像久旱的河床终于等来第一滴水。

南频对应疏勒河商道,西频是大宛马市,东频...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草叶,指腹轻轻摩挲叶尖的倒刺,东频扫过的弧度,和祁连山南麓的羌人牧场完全吻合。

璃月的炭笔啪地断在沙里。

她突然明白前日为何总觉得草影不对——原来不是草在跟风动,是风在跟草动。

取陶罐。张骞转身对守城的匈奴老卒下令,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急切,要上釉的,口沿刻云纹的那个。老卒愣了一瞬,见他节杖上的血旄草正轻轻点着地面,像在催促,这才小跑着去了。

石堡后巷的炼铜炉烧得正旺时,阿古斯的铁锤声穿透了晨雾。

璃月抱着陶罐过来时,正见他抡起半人高的铁锤,砸向立在空地上的九块石碑。丝路通远四个大字在火星中飞溅,碑身裂开的瞬间,她看见碑底刻着的小字:见此碑者,胡汉同途——那是她去年用铁笔一笔一画刻上去的。

阿古斯!她喊了一声,声音被炉火烧得发颤。

石匠抬头,汗水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却笑得像个孩子:这些石头太重了,商队驮不动。他用铁钳夹起半块残碑,扔进沸腾的铜水,熔成铃,挂在驼颈上。

铜铃响,声传十里;驼队走,铃随人走——比石头活泛。

铜水翻涌着吞没了最后一块碑,阿古斯抄起木勺舀起一勺,倒入刻着信字暗纹的模具。

第一枚铜铃成型时,张骞恰好抱着陶罐赶来。

他伸手去碰还发烫的铃身,指尖刚触到信字凹痕,心口才有的灼痛突然炸开——那是心印在震颤。

文明链·信。他低喃,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声波传播协议

铃舌刚一晃动,远处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璃月踮脚望去,只见地平线上腾起一片黄云——是野马群。

赤松子的银鬃在马群中格外显眼,它跑在最前,每踏一步,沙地上就浮起淡金色的信字。

马鸣声浪涌过来时,阿古斯正把第九枚铜铃挂在粟特商队的领驼颈下。

驼铃轻响,马群的嘶鸣立刻拔高,像是在应和。

这铃,是给风听的。阿古斯拍了拍驼峰,掌心的铜粉沾在驼毛上,风带着铃声走,走到哪儿,汉道就到哪儿。

张骞退到墙角,背贴着冰凉的夯土墙。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被匈奴骑兵围住时,怀里的符节硌得肋骨生疼;想起伊稚第一次给他送热奶时,陶碗边沿沾着的奶渍;想起昨日心印回溯时,她站在龙城的星空下,手里攥着那枚他刻了平安二字的铜牌,哼着走调的《牧马歌》。

归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节杖顶端的血旄草突然无风自动。

三茎草叶缓缓转向,第一茎指南,第二茎指西,第三茎——东南方,那里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像极了长安城墙的颜色。

草摇指汉!璃月的尖叫混着风声炸开。

她咬破食指,在城墙上狂书,血珠滴在汉字最后一竖上,天命不违!

牧民们是闻着草香来的。

最先到的是个白胡子老者,他跪在节杖下,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十年前我儿去大宛换马,迷了路。

是见着这草从石缝里冒头,才找着了泉眼。他抬起头时,眼角的泪把脸上的沙粒冲出两道沟,今儿草指向东南...是天要送博望侯回家啊。

晨光漫过石堡时,张骞站在碑林中央。

他手里攥着最后一卷《出关志》,羊皮纸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

璃月捧着陶罐站在左侧,阿古斯抱着铜铃模具站在右侧,克尔背着装满副本的行囊,站在阴影里。

地理篇。张骞扯下最上面的几页,纸页被风卷着飞向碑林,剩下的,你来续。他把剩下的半卷塞给璃月,指尖在风俗篇的胡笳二字上停了停,记清楚,大宛的葡萄要在八月摘,康居的毛毯...要掺骆驼绒才暖。

璃月接过纸卷时,触到他掌心的老茧——和十年前刚被扣押时一样厚,却多了几道新裂的口子,渗着血。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张骞跨上瘦驼。

他摸了摸驼鞍下的羊毛,那里藏着新记的三条商道;又摸了摸节杖,血旄草的叶子正轻轻扫过他手背,像伊稚从前给他裹伤时的动作。

走了。他对守在谷口的老卒说。

老卒没说话,只是把酒囊塞给他——那是伊稚去年让人捎来的,还剩小半袋。

驼铃刚响第一声,身后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赤松子带着野马群从沙雾里冲出来,银鬃上沾着夜露,每跑一步都在沙地上烙下信字。

马群绕着他转了三圈,突然转向西方,蹄声渐远时,最后一串信道永续的沙字正被晨光染成金色。

张骞勒住驼绳,回头望去。

璃月举着血旄草站在碑林顶端,身影被朝阳拉得老长;阿古斯敲响了第一枚铜铃,清越的响声撞在石堡墙上,又弹向四方;克尔的身影已经融进东边的沙雾,只看得见他怀里的《出关志》闪着微光,像块会移动的玉。

我不是归者。他摸了摸节杖上的血旄草,草叶轻轻拂过他的唇角,是火种。

长安方向的晨雾突然裂开道缝,第一缕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谷口外的沙地上。

那里,不知何时已浮起一行淡金色的字——归期。

瘦驼载着他走进晨雾时,风里隐约飘来胡笳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酒囊,酒液晃荡的声音,像极了伊稚当年哼的《牧马歌》。

大月氏王庭...他对着风喃喃,节杖在驼鞍上碰出轻响,该到了。

风沙在前方打着旋儿,模糊了视线。

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手按在节杖上——血旄草的叶子,正随着风,轻轻指向雾的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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