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道轮廓在晨光里愈发清晰,海流依旧往西南拉扯。陈浪坐在平石上未动,手里竹筒已收进怀中,短刀横在膝前。他听见身后沙地有响动,是周猛拄着刀起身,靴底碾着碎壳走来。
“浪哥,天亮了。”周猛声音粗哑,“昨夜那股流,不对劲。”
陈浪点头,没回头:“不是潮,也不是风带的。”
“像有人在海底开了口子。”周猛蹲下,手插进湿沙,“这水,被人牵着走。”
陈浪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能觉出流向,说明耳朵还没废。”
周猛咧嘴一笑,左肩绷带渗着血丝:“伤是伤,人还站着。”
话音未落,郑七也从棚内爬出,耳缺处迎着风,眯眼望向海面。他走到陈浪身边,蹲下掬水泼在掌心,又摊开手指任水流尽。
“偏了。”他说,“昨夜子时流自东南,今晨寅末却由正南推来,差了两指宽。若按针路簿记,得标个‘异’字。”
陈浪从怀里取出防水竹筒,拔开塞子,倒出铜镜与那张星图残页。纸角焦黑,北斗七星的位置依稀可辨,但磁针走向模糊。
“树皮记不住风向,得刻在硬木上。”他把残页递给郑七,“你教大勇认星,也该教他怎么留下痕迹。”
郑七接过,指尖摩挲纸面,忽而冷笑:“纸上画得再真,泡了海水也是糊浆。得用铁钉烫木头,深一分记星距,斜一线标风势。”
赵大勇这时也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昨夜描星的木片。他昨夜守到丑时,眼睛浮肿,但眼神发亮。
“我能认出摇光,也能算出偏角。”他说,“可怎么留准?炭条一抹就没了。”
郑七不答,只从腰间抽出一根烧红的铁钉——那是昨夜修船时用来烙帆布接缝的。他蹲在一块平整的硬木板前,吹了口气,将钉尖抵上木面。
“听好了。”他声音低沉,“北斗第七星,摇光,指北。可咱们的罗盘,天生向东偏半寸。这叫‘磁偏’。你不记这个,走出去百里,船就偏出礁石阵。”
铁钉落下,木面腾起一缕青烟,一道焦痕缓缓延伸。
“星与星之间,远近用深浅分。”他又加重力道,刻下一道更深的线,“冬月信风强,航线得往西让三度,这儿划个斜杠。”
赵大勇盯着那焦痕,伸手摸了摸边缘:“要是夜里看不见呢?”
“摸。”郑七把铁钉塞进他手里,“闭眼也能摸出深浅长短。等你能在黑夜里凭手感刻出北斗,才算入了门。”
陈浪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他知道这套东西没法速成,但眼下容不得慢工细活。他抬头望天,日头刚过山脊,海面泛银。
忽然,周猛站起身,仰头盯住天上。
“鸟。”他抬手遮光,“三只信天翁,飞得太低。”
陈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三只巨翼白鸟在营地头顶盘旋,翅膀展开几乎遮住半片天空。它们飞得极缓,一圈一圈往下压,爪子上隐约绑着布条。
“不是路过。”周猛抓起长矛,作势要掷,“像在认地方。”
陈浪抬手拦住他:“别惊它。”
他弯腰拾起靠在石边的短弓,又从箭囊抽出一支削尖的竹箭。弓弦拉满,他眯眼测算风速与鸟速,等那鸟掠过第二圈时,松手。
竹箭破空而出,正中右侧那只信天翁右翼。鸟鸣一声,翻滚坠下,落在离火堆十步远的沙地上,扑腾几下不动了。
三人快步上前。陈浪先踩住鸟身,掰开爪子——果然缠着一条褪色蓝布,打了个死结。他用刀尖挑开,布条展开,上面用炭灰写着五个字:
**刘寨主联水师**
郑七看过,眉头紧锁:“这不是官军密语,也不是商帮暗记。像是急报,随手写的。”
“刘寨主?”赵大勇低声问,“是不是之前追我们的那个?”
陈浪没答。他记得那场火攻,李三引爆火药桶,刘寨主被炸伤逃走。按理说那人早该退到内陆养伤,怎会又勾上水师?
除非……有人在背后串局。
他把布条折好,塞进竹筒,重新封紧。
“这鸟能来,就能再去。”他说,“别人用它传信,咱们也能用它回礼。”
周猛已经捡起另外两只信天翁扔下的布条,都是空白。他皱眉:“只这一只有字?”
“够了。”陈浪收起竹筒,“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也知道我们要往哪走。不然不会专挑这时候送信。”
他转身走向营地中央:“加固竹障,收回所有晾晒物。帆布、缆索、断桅,全埋进沙坑。灶火熄了,灰扒散。”
赵大勇应声要去收拾星图木片,却被他叫住。
“把你昨夜画的星图拓一份给周猛。”陈浪盯着他,“让他背熟。万一被围,得分头走。”
“你要我走?”周猛瞪眼。
“我说万一。”陈浪语气不变,“你腿有伤,跑不快,但记得住路线。真到了绝路,你带着星图走南槽,能活一个是一个。”
周猛咬牙,终究没再争。他默默捡起刀,走向外围竹刺障,开始一根根加桩。
郑七抱着木板坐下,重新烧热铁钉。火苗舔着钉尾,他低头继续刻录。赵大勇蹲在一旁,一边默念口诀,一边用炭条在废木片上练习刻痕深浅。
陈浪站在高处,手搭眉骨望向海平线。那座岛屿轮廓仍在,雾气缠绕,看不清岸线。他想起昨夜那股异常海流——若真是人为牵引,恐怕已在暗处布下网眼。
他摸了摸左肩刀疤,指尖触到粗布下的锁子甲。
潮水不等人。
远处,最后一只信天翁振翅离去,飞向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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