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浮着一层薄雾,船头劈开的水痕向两侧翻卷。陈浪站在福船残破的舵位前,手按刀柄,目光钉在前方那座轮廓渐清的岛屿上。风自东南来,带着咸腥与湿气,帆布绷得发响,却始终提不起满角。赵大勇蹲在船首,双手紧握缆索,指节泛白。周猛靠在断桅旁,刀未出鞘,但肩头绷劲,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
“靠岸。”陈浪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风声。
舢板放下,周猛率先跳下,泥水没至小腿。他踩实滩地,挥刀砍断缠住船底的海草。陈浪随后登岸,靴底陷入湿沙,脚下一沉,随即稳住。他抬手示意,赵大勇断后,郑七随行,四人呈扇形向前推进。
沙滩表面无足迹,但靠近坡地处,沙粒被压出两道平行深痕,似有重物拖行。陈浪蹲下,指尖划过车辙边缘,沙粒粗细均匀,不似自然冲刷。他起身,望向坡上林木——枝叶齐整,无倒伏,无断口,像是经年修整。
“不对。”郑七低语,耳缺迎风微动,“这林子,有人管。”
陈浪不答,只挥手令周猛开路。三人沿坡而上,二十丈后,石墙突现。墙体半塌,藤蔓缠绕,但石材切割方正,接缝严密。郑七伸手抚过墙面,指腹蹭去青苔,露出刻痕一道。
“偃月台。”他吐出三字,“绍兴年间沿海制式,专为瞭望倭船所建。”
陈浪眼神一凝。这种军垒本应成群分布,绝不会孤悬外岛。他绕过残墙,见内院夯土平整,无杂草丛生之象,中央一口枯井,井口石沿磨损光滑,显是常有人用。
“不是废弃。”他说,“是清空。”
周猛已踹开主屋门板,腐木碎裂声中,一股尘味扑出。屋内空荡,唯中央木案一张,积尘寸许。陈浪走近,俯身查看——案角有一处明显擦拭痕迹,其余部分未动。他伸手探入案下,触到一团腐草,再往里,硬物抵掌。
他抽出手,掌心托着半块青铜虎符。
断裂处参差,一面阴刻“左军调兵”,另一面焦黑,似经火焚。陈浪翻转细看,虎符底部有细小铭文:“乾道七年,殿前司造”。
郑七凑近,瞳孔骤缩:“禁军信物……怎会在此?”
“调兵需合符。”陈浪低声,“另一半呢?”
屋里再无他物。墙上原本挂图之处,只剩钉孔五枚,排列成弧线。郑七取火折点燃油布条,举高照看,口中默数间距。
“这是巡海图钉位。”他语气沉下,“明州出港,经舟山列岛,直插黑水洋……这不是水寨能画的航线,是官军海防眼线。”
陈浪盯着钉孔,脑中闪过市舶司海图上的红圈、赵安福案头南洋路线、哈桑带来的牵星簿——所有线索在此交汇,又在此断裂。
“有人先来过。”他说,“拿走了图,留下虎符。”
“为何不带走?”赵大勇在门口问。
“带不走的,才留下。”陈浪收起虎符,塞进怀中贴身存放,“要么是来不及,要么是故意。”
周猛从侧屋探出身:“地窖有门。”
地窖位于主屋后侧,入口被半吨巨石掩住三分。周猛以刀背撬石,肩伤崩裂亦不顾,终于挪开缝隙。腥气涌出,混着桐油与铁锈味。三人持火把下探,见三口木箱并列,封条完整,锁扣锈死。
“建康府造。”赵大勇念出箱体刻字,手指抚过字体,“官府兵器坊标记,没错。”
周猛以刀尖撬开第一箱,咔的一声,箱盖弹起。内里箭矢排列整齐,三棱镞尖泛蓝光,刃口带槽。
“淬毒。”郑七退半步,“破甲箭,专射重铠。”
“建康府的箭,不该出现在这里。”陈浪伸手取出一支,箭杆笔直,尾羽未损,“这批货若上报,至少三千支。现在全在这儿,没人知道。”
话音未落,他忽觉颈后寒毛竖起。
密林深处,一声枯枝断裂。
极短,极轻,却清晰可辨。
陈浪抬手,五指张开又握拳——全员止步。他缓缓抽出短刀,未出鞘,只将刀柄转至顺手位置。赵大勇已半跪右翼,箭搭弦上,弓臂微倾。郑七蹲伏地面,耳缺朝向林间,左手轻点沙面,测算步频。周猛悄然绕至左树后,大刀横握胸前,刀锋对准声源方向。
林中无风,叶不动。
但那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两声,间隔一致,由远及近,踏在腐叶之上,节奏稳定,不似野兽。
陈浪屏息,目光锁定林缘。
一道人影轮廓浮现于树干之间,身形瘦削,衣袍破损,却行走平稳,手中无械。
那人停下,距林边十步,抬头望来。
陈浪未动。
那人忽然抬手,指向岛屿西侧,嘴唇开合,无声。
接着,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向上,似在示无恶意。
陈浪仍不动。
那人又往前半步,脚踩一处石板,发出脆响。
石板下陷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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