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贴着海面爬行，船舷外白茫茫一片，连浪头都吞没了。主船静浮于水，舱门紧闭，仅一道微光从板缝漏出，旋即被布巾捂灭。
陈浪蹲在船头，手指抚过缆绳末端，湿冷滑腻，沾着铁屑。他未言语，只将绳头塞进赵大勇手中。赵大勇会意，低头检查腰间短斧与火油包，一一确认绑牢。
郑七盘坐舱口，耳贴木板听潮。三刻前他便说：“雾行不过半更，风必随至。”此刻他睁眼，低声道：“左翼那艘离得最近，舵声慢了两拍，定是换了掌舵人。”
陈浪点头。“周猛呢？”
“刚醒。”王二狗从底舱探头，“刀磨过了，人也醒了。”
话音未落，周猛已自舱内起身。他脱去外衣，仅着皮裤与裹脚布，右臂“忠义”二字在昏灯下泛青。他拎起六十三斤镔铁大刀，刀身拖地，划出浅痕。
“水下走，别惊鱼。”陈浪递过一截麻绳，“绑在腰上，我们收线接应。”
周猛不答，只将绳头系死，另一端抛给王二狗。他跃入水中，没激起多大水花，身影瞬间隐入灰白雾里。
船内众人屏息。郑七掐着沙漏，数到第七粒沙坠，忽道：“敌左舷放舢板了。”
陈浪掀开舱盖一角，眯眼望去。果然，一艘小舟正从敌舰放下，两名兵卒持矛准备登岸搜查残骸。此举虽寻常，却暴露了左舷防御空虚——主桅偏右，左舷炮位无人值守，瞭望台也只留一人。
“就是现在。”陈浪低声下令，“赵大勇、王二狗，备钩索；郑七，盯住右翼战船鼓点。若其擂鼓，立刻吹螺示警。”
他话音方落，海面忽有异动。一团黑影自水底疾冲而上，破雾而出——正是周猛。
他左手拨开迎面射来的短矢，右手大刀横扫，刀锋贴着水面拖行，借水势猛然上扬，一刀斩断三根标枪枪杆。木屑飞溅中，他右脚蹬住船帮，腾身跃上甲板，落地时刀柄拄地，稳如礁石。
敌兵尚未回神，周猛已斜步切入死角，刀光一闪，劈开船长胸甲。铁片崩裂，血溅舵楼。那船长仰面倒下，手还抓着铜筒。
甲板顿时大乱。兵卒举盾围拢，刀矛齐出。周猛不退反进，大刀抡圆，砸开一面藤牌，顺势劈向持弩者肩颈。那人惨叫未出，已被砍翻。
陈浪见状，立即吹响海螺。三声短促，非潜非撤，是攻。
赵大勇与王二狗甩出带爪铁钩，绳索飞掠雾中，勾住敌舰右舷。两人攀绳而上，动作迅捷。赵大勇半身登船，立遭两支短矛刺来，他侧身避过，反手抽出短斧，劈中一人膝窝，再一记肘击撞开另一人。
与此同时，郑七在主船上操起鱼叉，瞄准敌舰瞭望台。他屏息，发力，鱼叉破雾而出，精准刺穿守卒脚踝。那人哀嚎坠下，铜筒滚落甲板。
陈浪最后一个登船。他沿绳索疾行，跃上舷墙时，正见周猛被三名兵卒逼至船尾，刀势已缓。他抽出腰间短刀，掷出。
短刀旋转飞出，钉入一名持盾兵卒脖侧。那人闷哼倒地，阵型顿裂。周猛趁机暴起，大刀横扫，将剩余两人逼退一步。
“前后夹击！”陈浪跃下，直扑舱门。
周猛会意，猛然前冲，刀背撞开一人，旋身劈向后方。陈浪率赵大勇、王二狗破门而入，舱内守兵措手不及，被砍翻两人。余下一人大吼，欲点燃舱角火把报警，却被王二狗扑倒，嘴被布巾塞死。
舱内昏暗，仅靠几盏壁灯照明。箱笼堆叠，气味混杂。陈浪命人搜查文书与航海图，自己则走向舵位。郑七随后登船，立于舵旁，手指轻触罗盘，眉头微皱。
“针路偏了半寸。”他低语，“有人动过星图。”
陈浪未应，只令赵大勇带人清舱。片刻后，赵大勇从底舱爬出，脸色发紧。
“底下有硫磺袋，五口麻包，封得严实。”他压低声音，“还有火折子三盒，藏在铁箱夹层。”
陈浪眼神一凛。他快步下舱，亲自查验。麻袋缝口用蜡密封，指尖刮开一点，黄粉簌簌落下。他凑近嗅了嗅，确是精炼硫磺，无杂质。
“不是军用配给。”郑七跟入舱内，摇头，“市舶司的货，标记在袋底——‘泉南第三库’。”
陈浪冷笑。赵安福的手，竟已伸到官军战船上。
他转身下令：“拆掉所有火器引信，硫磺原封不动。赵大勇，你带两人看住底舱入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要是他们反扑呢？”赵大勇问。
“那就让他们烧。”陈浪目光沉冷，“但得由我们点火。”
此时甲板上传来打斗声。周猛仍在与最后几名敌兵缠斗。一人跳海逃生，其余被尽数制服。周猛刀尖抵住最后一人咽喉，喝问：“谁下令追剿？提举亲批的令箭，还是节度使调遣？”
那人喘息道：“是……是赵提举签的《清海塘勘文》……说你们劫夺军资，通倭谋逆……”
周猛怒极，刀锋一送，割破其颈皮，鲜血渗出。陈浪闻声上甲板，抬手制止。
“留口气。”他说，“等风来了，让他带话回去。”
周猛收刀，喘着粗气。他左肩有一道新伤，血染衣襟，却不肯坐下。他走到船首，望着浓雾深处，忽然道：“这船能走吗？”
郑七已检查过帆桁与舵轴。“主桅歪了，但还能撑一潮。若顺南风，抢槽出海不成问题。”
“那就等风。”陈浪立于船头，手握指南针匣。指针微颤，方向未变。
赵大勇抱来干布，递给周猛。周猛接过，随意擦了擦刀身，又将布团塞进伤口止血。他抬头看向陈浪，声音沙哑：“接下来去哪儿？”
陈浪未答。他望着雾海，指尖摩挲着指南针铜壳。远处，敌舰右翼的轮廓仍在晃动，鼓声未起，却已有桨动之音。
突然，底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塌。紧接着，赵大勇的声音从舱口传出：“硫磺袋……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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