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熄灭后的海面,浮着一层油膜般的暗红。陈浪的手从高礁边缘收回,掌心被断绳磨破的口子还在渗血,他没去擦,只将手指在粗布短打上蹭了蹭,转头对滩头喊:“赵大勇,清点干粮还剩多少。”
赵大勇正蹲在沙地上翻检麻袋,闻言抬头:“糙米半袋,咸鱼三块,鲨肝油一小罐。”他顿了顿,“箭杆四十七支,矛头十二个,火油包……没了。”
陈浪点头,目光扫过队伍。周猛坐在一块平石上,左腿布条又染了新血,人却挺直腰背,刀横膝前。周二狗缩在岩缝里,抱着一支长矛,指节发白。
“雾要散了。”郑七站在背风处,耳朵贴着一块湿冷的礁石,声音低沉,“信风转南,两个时辰内能见三里。”
“够不够走?”陈浪问。
“主船撑一潮没问题,帆桁裂了,升不满帆。”郑七摇头,“他们顺潮来,船速快,咱们出不了鬼哭礁北线就得被咬住。”
陈浪没再说话。他解开腰间指南针匣,掀开铜盖看了一眼,合上,塞回怀里。远处那道水痕仍在推进,笔直如刀裁,三艘船的轮廓已从雾中显出,船首刻着“广南水师”四个大字,黑底金字,在灰白雾气里像烧红的烙铁。
“不是巡哨艇。”郑七低声道,“是御前水军拨下来的战船,吃水深,龙骨硬,专走远洋。”
陈浪眯眼。三艘船呈品字形压来,前导一艘居中,两翼稍后,航迹稳定,无一丝偏移。这不是追剿溃兵的阵型,是围歼据点的杀局。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赵大勇嗓音发紧。
“不然不会直插槽口。”周猛拄刀站起,腿一软,单膝跪地,又硬撑着站起来,“来者不善。”
陈浪抬手,示意噤声。他走到队伍前,声音不高:“分两组。郑七带十人,护船入背风岩穴,藏好,等信号。我带赵大勇、周二狗守滩头,布防。”
郑七没动:“你打算怎么守?”
“不守。”陈浪盯着敌船,“迎。”
郑七沉默片刻,点头。他招手,队员陆续起身,拖着主船向北侧岩穴移动。陈浪目送他们消失在礁石后,才转身对赵大勇下令:“把门板盾牌准备好,藏在浅水区。”
赵大勇应声而去。周猛拄刀走近,额上青筋跳动:“让我驾小船出海。”
陈浪皱眉。
“三百步就够了。”周猛冷笑,“他们若追我,你们就有空档看清楚他们的路数。我这条腿,早该换条命了。”
陈浪盯着他。周猛眼神不躲,左手按在刀柄上,右臂“忠义”二字在火光残影下泛着暗色。
良久,陈浪点头:“赵大勇接应你。一旦有变,立刻撤回。”
周猛不答,转身走向搁浅的小舟。他一脚踩进船底积水,踉跄了一下,扶住船舷站稳。赵大勇扛着门板盾牌跟上,埋伏在离岸二十步的浅水区。
小舟离岸,桨声轻响。周猛故意用力击水,激起大片水花。三艘战船航速未减,但前导船微微偏转,两翼随之收拢,明显锁定了目标。
陈浪伏在礁石后,手握长矛,眼睛不眨。敌船距小舟不足五百步时,船首鼓声响起,三短一长,与先前号角同调。船身两侧桨板齐动,破浪声如雷贯耳。
四百步。
三百步。
敌船开始调整航向,呈包围之势压来。周猛继续前行,小舟晃得厉害,但他稳住桨,继续击水扬尘。
两百步。
突然,敌船两舷升起木栅,数十名弓手现身。陈浪瞳孔一缩——那不是普通弓,是弩机架在船舷,箭矢粗如短矛。
一百五十步。
一声尖啸划破海面。
一根长杆重矛自敌船抛出,破空而至,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插小舟尾部。木屑飞溅,船身剧烈摇晃,几乎倾覆。
周猛扑身压住船舷,勉强稳住。
第二根标枪紧随其后,擦着船头落入水中,激起一人高的水柱。
“是床子弩!”赵大勇低吼,“他们带了重型投械!”
话音未落,敌船前段火箭腾空,数十支火矢划出弧线,直扑小舟。周猛挥桨格挡,一支火箭钉入桨面,火焰瞬间窜起。
小舟着火。
周猛砍断燃烧的桨,伸手去抓备用桨。就在此时,敌左翼船猛然提速,切入侧后,封死回撤航道。
“撤!”陈浪吹响海螺,短促三声。
赵大勇扛起门板盾牌,冲入齐腰深水。他将门板竖起,挡住迎面射来的火箭。箭雨钉入门板,发出密集的“夺夺”声。
周猛弃船跳水,刚浮出水面,一支标枪擦肩而过,扎入海底。
赵大勇涉水前冲,门板挡在前方,一步步逼近。敌船继续发射标枪与火箭,但角度受限,无法覆盖浅水区。
陈浪跃出掩体,手持长矛,准备接应。其他队员也从礁石后现身,投出长矛扰敌。
敌船未再逼近。三艘战船在离岸四百步处停驻,呈环形巡弋,船首始终对准滩头。火光映着船体,黑字“广南水师”在波光中晃动。
周猛被赵大勇拖上岸,浑身湿透,左腿伤口再度裂开,血混着海水往下淌。他趴在地上喘息,右手仍握着刀。
“还能战?”陈浪蹲下问。
周猛抬头,嘴角咧开,满是沙粒与血沫:“只要没断气,就能砍人。”
赵大勇靠在礁石上,门板盾牌插满箭矢,像一只刺猬。他扯下肩头一支火箭,扔进海里:“他们不想登陆,只想困死我们。”
陈浪站起身,望向海上。三艘船静静巡弋,像三头盯住猎物的鲨鱼。风向变了,雾正在退,东边天际露出一线青灰。
他摸出航海日志,翻开一页,用炭条写下:“三船合围,床子弩,火箭,意图封锁。”
合上册子,塞回怀里。
“都听着。”他声音平稳,“他们要的是活口,不是尸体。否则刚才就冲滩了。现在雾散,我们无处可藏,但他们也不敢轻动——这地方暗流多,礁石密,大船不敢近岸。”
赵大勇喘着气:“那怎么办?等他们耗走?”
“不等。”陈浪盯着敌船,“他们以为我们只剩一条破船,以为我们没火油,以为我们撑不过三天。”他顿了顿,“那就让他们再信一天。”
周猛撑地坐起:“你要诈?”
“不是诈。”陈浪看向北侧岩穴方向,“是拖。拖到信风彻底转南,拖到潮水涨满,拖到他们松一口气。”
他弯腰,从沙中捡起一支未燃尽的火箭,木杆焦黑,铁簇尚利。
“明天这个时候,”他说,“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潮水不等人。”
一支箭矢从敌船飞来,钉入他脚边沙地,箭尾犹自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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