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绳断口在掌心磨出一道血痕,陈浪没松手。火光映着三艘敌船的残影,两艘已倾覆在泥滩上,黑烟卷着焦木往雾里钻,第三艘斜卡在礁脊,舱底还在闷燃,火头压着风势往下烧,离彻底熄灭还早。
“赵大勇。”他开口,声音像潮水退后礁石上的贝壳碎屑,“剩下的火油包,全扔上去。”
赵大勇抹了把脸,从礁石凹处拖出三个麻袋,焦油味混着尸臭扑鼻而来。他咬开麻绳结,甩肩发力,第一个包砸进货舱口,轰地腾起一股橙红火焰。第二个落在主桅塌陷处,火蛇顺着断裂的缆索往上爬。第三个滚到船尾,刚沾火,一股浓腥的血水从破板缝涌出,被火舌舔着烧成黑泡。
“烧透。”陈浪盯着船体,“别留一块能浮的木头。”
赵大勇喘着气点头,又摸出藏在腰后的半袋干草粉,抖进火堆。火势猛地一涨,整艘船像被点燃的祭舟,在退潮后的浅槽里发出吱呀哀鸣。甲板开始扭曲,一根横梁断裂坠入水中,激起一圈油膜般的涟漪。船身缓缓倾斜,最终轰然侧翻,压住底下铁索,彻底堵死航道。
周猛靠在近岸礁石上,右腿布条渗出血丝,人却没倒。他拄着刀,盯着那艘沉船的方向,眼白泛红。“烧干净了?”他问。
“再等一刻钟。”陈浪说,“等它自己断成两截。”
赵大勇蹲下喘息,手指抠着沙地边缘,忽然抬手:“水里有东西。”
众人顺他指的方向看去,燃烧船只四周的海面正泛起细密波纹,数十道三角鳍破水而行,呈扇形逼近。鳍背划开油污,露出灰白腹面,游动节奏整齐,不似寻常散群。
郑七耳朵贴着湿岩,片刻后抬头:“是虎鲨,不是瞎撞。血水流了半个时辰,它们顺流来的。”
“会不会上岸?”赵大勇低声问。
“不会主动上滩。”郑七眯眼盯着水流走向,“但谁要是落水,走不了三步就得被拖下去。”
陈浪扫视队伍,二十人尽数登滩,唯周二狗尚在清点兵器,背影晃在浅水区。他低喝:“周二狗!回来!”
那人闻声拔腿就跑,脚下一滑,半身浸入水中。还没站稳,一条鲨影猛然冲出,直扑其小腿。众人惊呼未出口,郑七抓起一块带棱角的礁石狠狠掷出,正中鲨头。那鱼翻了个身,血从鳃部渗出,其余鲨群立刻围拢争食,水面炸开一片翻腾。
周二狗连滚带爬退回滩头,脸色发青。陈浪走过去,一把扯下他肩上湿透的包袱,里面是几支完好的箭杆和一把生锈短刀。
“命比东西金贵。”他说完,转身对众人挥手,“贴岸走,别涉深水。回高滩集结。”
队伍沿礁盘边缘移动,脚下黏泥吸脚,每一步都带起腐臭气味。周猛走在最后,刀尖杵地支撑身体,伤口裂开,血顺着粗布往下滴,在沙地上留下断续红点。赵大勇想扶他,被推开。
“我能走。”周猛咬牙,“别把我当废人。”
郑七走在前头,忽然驻足,耳朵再次贴向地面。这次他没说话,只是缓缓抬头,望向燃烧船只的方向。
火光仍在跳跃,映得海面如煮沸的油锅。可就在那片血雾与黑烟之间,一道新的水痕正从雾中延伸出来——笔直、稳定,不像潮涌,也不似单船划行。
“不对。”郑七声音压得极低,“那不是风推的。”
陈浪停下脚步,眯眼辨认。远处海面依旧被雾笼罩,但那道水痕持续向前推进,间隔均匀,像是某种编队航行的前兆。
“几艘?”他问。
“至少三艘。”郑七耳贴礁石,眉头紧锁,“吃水深,航速稳,不是巡哨艇。”
赵大勇喘着气:“会不会是溃兵逃了,调了援军?”
“不像。”陈浪摇头,“广南水师的船走不了这么直的针路,也没这等耐力。”
话音未落,一声号角自雾中传来。
低沉、浑厚,三短一长,间隔精准得如同更漏计时。第一声起时,海面波纹微颤;第二声落,鲨群突然散开;第三声收尾,余音在礁石间回荡不散。
“这不是市舶司的令调。”郑七脸色变了,“是正规军的冲锋令。”
“哪一路?”赵大勇握紧手中矛柄。
“不知道。”郑七缓缓起身,盯着雾中那道水痕,“但能吹这号角的,不是沿海制置司,就是御前水军。”
陈浪没答。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那截断绳,铁屑仍嵌在纤维里,沾着血与泥。他将绳子塞进内襟,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指南针匣。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艘残船的桅杆终于断裂,沉入泥槽。油污在水面铺成一片暗红,随波纹缓缓扩散。鲨群不再围攻浮尸,而是转向外海,成群结队地游向那道逼近的水痕。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赵大勇喃喃。
“不然不会直插槽口。”周猛拄刀站直,“来者不善。”
陈浪抬手,示意全员噤声。他走上高礁,脚踩在昨日插过风向标的竹桩旁。那竹片已被潮水冲歪,半截埋进沙里。
雾仍未散。海风带着咸腥与焦糊味,吹动他额前乱发。远处,那三声号角没有再响,但水痕继续推进,距离缩短至不足两里。
郑七悄然站到他身侧,手里攥着星图皮袋,指节发白。
“信风转南了。”老舵工低声道,“再过两个时辰,雾该散。”
“够不够走?”陈浪问。
“走得出槽口,躲不过追。”郑七摇头,“他们的船快,又是顺潮。”
陈浪沉默。他望着那片被火光照亮又迅速吞没的海域,仿佛看见昨夜伏击时的每一个动作——矛飞、火起、船沉。一切看似干净利落,可如今看来,不过是引来了更大的潮。
赵大勇走上来,递过一只陶罐,里面盛着半碗鲨肝油。他嘴唇干裂,眼神却亮:“还剩一点,给周猛敷腿。”
陈浪接过,没动。他知道那油难咽,也知道周猛不会拒绝。
“船呢?”他问郑七。
“主船补了三处漏,勉强能撑一潮。”老舵工答,“但帆桁裂了,升不起满帆。”
“够不够抢在他们之前出海?”
“若现在走,或许能绕鬼哭礁北线。”郑七顿了顿,“但伤员经不起颠簸,且南信风未稳,走不远。”
陈浪点点头。他转身看向滩头,队员们正围坐一处,有人包扎,有人磨刃,没人说话。周二狗蜷在角落,抱着膝盖发抖。周猛坐在沙上,刀插面前,右手按着左腿伤口,脸上看不出痛楚。
火终于灭了。最后一缕黑烟升上雾顶,消失不见。
海面恢复死寂。唯有那道水痕,依旧笔直向前。
陈浪解下腰间航海日志,翻开一页,用炭条写下四个字:**焚船断路**。
他合上册子,塞回怀里。
“都起来。”他声音不高,却传遍滩头,“检查兵器,清点干粮,一个时辰内准备启航。”
没人问去哪里。
赵大勇默默收拾火油包残骸,郑七蹲下检查罗盘,周猛拔起刀,撑地站起。
陈浪站在高礁边缘,望着雾中那道越来越近的水痕。
他的手掌抬起,遮在眉骨上方,像往常一样眺望海平线。
指尖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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