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绳芯里的铁屑在掌心泛着暗红,陈浪没说话,只将断绳递到郑七面前。老舵工蹲下身,用指甲捻开纤维,凑近鼻尖嗅了嗅,又抬头看风向标插在礁石缝里的竹片——纹丝不动。
“不是锈。”郑七嗓音低哑,“是新磨的铁粉,混着血水渗进去的。”
他伸手探进潮线下的泥沙,摸出一段锚链残角,边缘锯齿状翻卷。“海底有钩索,三道,呈品字排布。他们算准了退潮时布网,等船过槽口就拽。”
陈浪盯着雾中那道平行水纹,缓缓点头。赵大勇站在身后,手里的火种包被海风掀开一角,露出焦油浸透的麻绳头。
“谁干的?”周猛拄刀走近,腿伤处渗出血痕,在粗布上洇成深斑。
“市舶司的人。”陈浪收起断绳,塞进腰带,“能摸清我们藏船的槽道,还能在夜里布铁索,除了赵安福,没人有这本事。”
郑七咳嗽两声:“雾再浓也挡不住灯引。他们有人带路。”
“那就让他们跟着鬼火走。”陈浪抬手,指向北侧礁群最窄的航道,“把人全撒出去,每人披海藻,趴礁石背上。等船进圈,听螺号动手。”
赵大勇咽了口唾沫:“点火?”
“先投矛。”陈浪抽出鱼叉,在石上磕了磕,“等船乱了,你再烧尾。”
周猛已解下刀鞘,握紧刀柄:“我上主船。”
“你腿撑得住?”陈浪看他一眼。
“死不了。”周猛咧嘴,“正好试试鲨肝是不是真灵。”
二十人无声散开。陈浪亲自带队埋伏在航道咽喉处的一块巨礁后,礁面长满藤壶,踩上去扎脚。他伏低身子,听见远处传来木桨划水的闷响,节奏整齐,带着官军巡船特有的顿挫。
三盏灯笼从雾中浮现,一前一后,呈三角排列。前导船船头立着个执旗兵,手中三角幡轻轻摆动,像是在回应某种暗号。船底经过铁索区时,水面泛起细微涟漪,随即恢复平静。
“来了。”郑七贴在陈浪耳边,“三艘广南式哨艇,载员三十上下,甲板有弩机影子。”
陈浪没应,只将海螺举到唇边。等三船全部驶入伏击圈,他猛然吹响——短促三声,破雾而出。
礁石群中骤然暴起人影。数十支削尖的硬木矛从雾中飞出,带着破空声钉入船板。前导船舵楼一声惨叫,舵手肩胛被贯穿,整个人撞在舵轮上。船头失控,猛地撞向左侧暗礁,船舷咔嚓断裂。
第二艘主船立刻减速,甲板上传来喝令声:“结阵!弓手压舷!”
周猛早已借浮木滑至船侧,趁混乱攀上舷板,一个翻滚滚入甲板。守卫刚举刀,已被他一刀劈开手腕。他顺势前冲,镔铁大刀横扫,砸断两名弓手肋骨。
主桅旁两名水兵正要放箭,周猛暴吼一声,跃起半丈,刀锋直斩支索。绳索应声而断,巨帆轰然塌落,砸倒三人。船身因重心偏移剧烈倾斜,未固定的器械滑向一侧,甲板上乱作一团。
赵大勇趴在礁石上,见火候已到,点燃麻绳包,奋力抛出。火团落在尾舱顶棚,焦油遇火即燃,黑烟腾起。守卫慌忙扑救,却被接连射来的火箭逼退。
第三艘殿后船试图调头撤离,却被陈浪早先布置的绊索缠住船尾。两人跳入水中割缆,刚露头就被礁后飞矛刺穿。
“登船!”陈浪低喝,正要起身,郑七突然扑上来将他按倒。
“别动!”老舵工耳朵贴地,脸色骤变,“退潮了!水线下沉快得不正常!”
陈浪立刻趴下,手探入湿沙。水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礁盘上退去,露出大片黏腻的海泥和贝壳残骸。原本淹没的几处浅滩开始裸露,伏兵藏身的礁石带正一点点暴露在雾中。
“收手!”陈浪改令,“放弃登船,集中射甲板!逼他们跳水!”
队员立刻改换战术,火箭如雨点般射向三艘敌船。主船上火势已蔓延至货舱,浓烟滚滚。被困水兵纷纷跃入海中,有的刚触水就被鲨群围上,哀嚎声撕破雾气。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挥刀砍倒两个争抢小艇的士兵,自己刚爬上舷边,被周猛一矛掷中后心,扑通栽入水中。鲨鱼瞬间围拢,血雾在海面晕开。
陈浪盯着最后一艘尚未起火的船,见其仍在挣扎调头,立即下令:“赵大勇,再烧一艘!”
赵大勇咬牙又抛出两个火包,其中一个落在船尾舱口,火焰顺着粮袋窜起。船员彻底崩溃,纷纷跳海逃生。
郑七突然嘶喊:“槽口要干了!再不走,咱们也得困在礁盘上!”
陈浪挥手:“撤!留两个人盯残船,其余回滩!”
众人迅速沿预定路线退回主岛滩头。周猛断后,腿伤因剧烈动作再度裂开,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血印。他拖着刀,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船影,才蹒跚跟上。
火势在浓雾中愈演愈烈,两艘船已倾斜下沉,第三艘搁浅在礁脊上,还在燃烧。海水退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原先的航道已变成一片泥泞的礁盘,上面遍布挣扎痕迹、断裂的桨片和残肢。
鲨群仍在游弋,偶尔跃出水面撕扯浮尸。一只断手随着退潮缓缓漂向岸边,指尖勾住一截铁链,停在陈浪脚前。
无人说话。武器清点完毕,伤者简单包扎。赵大勇靠在礁石上喘气,嘴角还残留着熬鲨肝油时留下的腥黄污迹。
陈浪立于高礁,手中仍攥着那截带铁屑的缆绳。雾未散,海面像一张湿透的灰布,盖住所有痕迹。他知道,这火光会传得很远。
周猛走到他身边,喘着气问:“下一步?”
陈浪没回头,只将断绳在掌心绕了一圈,用力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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