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右舷吹来,带着咸腥味。主帆吃满了信风,船身平稳前行。陈浪站在舵位旁,手搭在腰间的火铳上,目光扫过甲板。
水手们刚收了庆功的酒坛,桌案还摆着残羹冷炙。周猛坐在角落磨刀,刀刃映着灯影。郑七靠在舱门边,脸色仍有些发白,但坐得笔直。
“该议一议吕宋的事了。”陈浪开口。
话音未落,瞭望台传来一声呼哨:“南面小舟靠舰!举的是苏门绿旗!”
众人抬头。一艘独木舟划破浪头,船头立着个披棕蓑衣的人,手里捧着一个油布包。船近舷梯,那人独自登船,双膝跪地,双手奉上布包。
“苏门答腊南方三十六部联盟特使,拜见陈将军。”
陈浪没动。周猛站起身,刀还在手里。郑七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牵星板。
“盟书在此。”特使低头,“共抗外敌,共享硫磺矿道,永不背约。”
陈浪接过油布包,解开。里面是一卷牛皮纸,边缘泛红,像是沾过血。他展开看了一眼,递给郑七。
郑七摊开纸,取出牵星板比对。片刻后,眉头一紧。
“这路线……走不通。”他说,“要过鬼哭礁。”
没人说话。鬼哭礁是南洋有名的死地,无星可依,暗流如绞,十船九沉。
“你们平时走哪条针路?”陈浪问。
“走东线,绕大岛。”特使答得快,“这条是战时密道,只有盟友才知道。”
陈浪盯着他。那人低着头,手放在膝上,袖口垂下一段黑线。
“血是新的。”陈浪忽然说。
特使一顿。
“你来的时候,路上死了人?”
“有海盗拦截。”特使声音没变,“我杀了两个。”
陈浪没再问。他转身走向桌案,把盟书铺在木板上。周猛走过来,一手按刀,一手撑桌,眼睛盯着特使。
郑七拿着牵星板,又看了一遍航线。他摇头:“不对。这图上的星位,和实际差了半寸。要是按这走,船到半夜就会偏出主洋流,撞上暗礁。”
“也许他们不懂牵星术。”周猛说。
“那就不该画星图。”郑七声音低下去,“画了,就是想让人死。”
舱内静了一瞬。
陈浪抬手,示意水手收起盟书。他刚要开口,特使忽然动了。
右手一扬,袖中一道寒光直射陈浪咽喉!
周猛刀已出鞘,横劈而下。“铛”一声,短箭断成两截,落地时还在颤。
特使翻身就扑,却被两名水手按住肩膀,狠狠掼在地上。他挣扎着抬头,嘴角渗出血丝。
陈浪蹲下,拾起半截断箭。灯火下,箭簇底部刻着一枚纹样:弯月抱星。
他认得这个标记。
哈桑的人。
“你是阿拉伯商队的死士?”陈浪问。
特使不答,只冷笑。
周猛一脚踩住他手腕,另一手举起大刀:“说不说?”
“不必问了。”郑七走过来,手里攥着那张盟书,“这纸上写的针路,根本不是去苏门的。往西偏了七度,再走两天,就进风暴眼。”
陈浪站起身,把断箭扔在桌上。
“有人想让我们死在海上。”
舱内一片肃然。水手们早已拔刀守位,有人去拉警铃,有人奔向炮位。帆索声响起,主帆开始收角,战备令传遍全船。
“封锁底舱。”陈浪下令,“这个人,关进去,别让他死。”
两名水手架起特使拖走。他一路没喊,只是回头看了陈浪一眼。
郑七坐在桌边,重新摊开盟书。他用指尖点着图上一处:“这里,星位标错了。真正的南门三星,应该在这里。”他移了半寸,“差这一点,船就会进漩流。”
“他是故意送来假图?”周猛问。
“不止。”郑七声音沉下去,“这血,是热的。他拿到盟书不久,就出发了。说明——有人在等我们回信,等我们派船。”
陈浪明白他的意思。
对方不是只想让他们死,是想引他们全军覆没。
“苏门那边,真有三十六部结盟?”周猛看向陈浪。
“有。”陈浪说,“我去过。但他们不会找我结盟。”
“为什么?”
“半年前,我帮他们打退爪哇船队,占了北岸两处码头。他们感激,但也怕。怕我抢他们的矿,怕我占地不走。”
周猛哼了一声:“现在倒主动送上门?”
“所以是假的。”陈浪盯着那枚弯月抱星纹,“哈桑想借我的手,灭苏门。他先让我去,再让苏门人杀我,最后他出面收拾残局,吞下整片矿道。”
“那这人是谁派的?”周猛问。
“不是苏门。”郑七摇头,“苏门人不会用阿拉伯暗器。也不会走这条死路。”
“是哈桑和谁联手?”周猛皱眉。
陈浪没答。他走到舱窗前,望着远处海面。天边灰蒙蒙的,雾气未散。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泉州外海截获的一艘商船。船上搜出一封密信,提到“南线布局已定,只待东风”。当时他不知所指,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今天这一局。
“哈桑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陈浪说,“他需要本地人带路。需要知道我们的航线,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返航。”
“谁会知道?”周猛问。
“能拿到我们行程的,只有两种人。”陈浪缓缓说,“一个是市舶司,一个是……苏门内部的人。”
周猛眼神一凛:“叛将?”
“可能不止一个。”陈浪回头,“这盟书送来得正好。我们刚打完仗,伤亡未清,人心松懈。这时候来结盟,谁都会动心。尤其是——我们要建新港,正缺矿源。”
郑七点头:“所以他选这个时候动手。一箭双雕。”
舱外传来脚步声。一名水手进来报告:“底舱锁好了,人在里面。他不开口。”
“不用问。”陈浪说,“他知道的,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转向周猛:“召集骨干,半个时辰后议事。带上火铳队,守好舱口。”
周猛应声出门。
郑七还在看星图。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忽然说:“还有一个事。”
“你说。”
“这纸上用的墨,是苏门南岸的树汁。但我们岛上也有。去年你从那边换来一批,给阿花制药。”
陈浪一怔。
“你是说……这盟书,是在我们船上写的?”
“不一定写,但一定有人接触过这墨。”郑七抬头,“送信的人,可能早就混上来了。”
陈浪眼神冷下来。
他想起昨夜庆功时,有几个陌生面孔在甲板帮忙搬酒。说是新招的水手,是管事推荐的。
“查名单。”他立刻说,“从占城登船的,一个不漏。”
郑七点头,慢慢起身。他走路还有些虚,扶着桌沿走到门口。
“鬼哭礁不能走。”他说,“但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
“哪条?”
“旧针路。”郑七回头,“绕大岛南端,虽然多三天,但安全。而且——那里有座荒岛,可以停船补给。”
陈浪记下了。
他站在舱中,看着桌上那枚断箭。弯月抱星纹在灯下闪着冷光。
外面海风渐强,吹得帆布哗哗响。一名水手进来换灯油,顺手把断箭扫进铁盒。
陈浪走出舱门,登上主甲板。
水手们各就各位,炮位清空,火药桶盖打开。瞭望台有人举着铜筒观察四周。帆已调成战备角,随时可以转向。
他走到船头,抬起手遮在眉骨上。这是他每天的习惯,看太阳,估风向,测潮汐。
今天的云压得很低,像一层灰布盖在海天交界处。
周猛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册。
“查出来了。”他说,“三个新水手,是占城王宫的人推荐的。说是有航海经验。”
陈浪接过名册,翻到一页。
其中一个名字被圈了出来。
旁边批注:**擅长南洋针路,熟悉硫磺矿运输。**
他盯着那个名字,没说话。
周猛低声问:“要不要抓?”
陈浪合上名册,递回去。
“再等等。”他说,“让他自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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