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主舰“海青天”号的舱厅亮起油灯。陈浪站在桌前,面前摆着两份盟书——一份是苏门特使送来的牛皮卷,另一份是他让郑七连夜誊抄的副本。
周猛带人守在舱口,火铳队列于两侧。水手骨干围在四周,没人说话。空气里还残留着上一场庆功宴的酒气,但现在没人敢碰一口。
“都看着。”陈浪开口,“真假文书,火里见真章。”
他亲手将两份盟书同时投入铁盆。火焰腾起,映红了众人的脸。
真盟书慢慢卷边,焦化变黑。假的那一张刚触火,突然“砰”地炸开,一股绿烟冲出,呛得前排两人跪地咳嗽,眼角发红,鼻血直流。
“有毒!”有人喊。
周猛立刻挥刀割断通风布帘,舱内风流一通,烟雾向后涌去。众人退开几步,盯着那团残灰。
就在这乱moment,角落一人猛然发力,撞翻两名水手,直扑侧舷小艇。
正是名册上被圈出的那个水手。
他动作极快,三步跃上船沿,抽出腰刀砍断缆绳。小艇滑入水中,桨已架好。
“拦住他!”周猛怒吼。
可那人已经划桨离船,借着火光与夜色掩护,就要往舰队缝隙中钻去。
陈浪站在甲板高处,目光紧锁那艘小艇。他没动,只是抬手打了个手势。
周猛会意,转身奔向后甲板。那里停着一艘蜈蚣船,船头堆满油布、硫磺和干柴。这是早备下的火攻船,只等一声令下。
“点火!”
火把落下,瞬间引燃。周猛亲自操舵,驾着火船冲出。
海面被火光照亮,像一道赤线划破黑夜。火船速度极快,直追叛将小艇。
那人回头看见火势,拼命划桨,却已来不及。周猛瞄准角度,狠狠撞上。
轰!
烈焰冲天而起,烧得半边海面通红。小艇当场断裂,木片飞溅。叛将在火中挣扎,想跳水逃生,却被燃烧的油布缠住手臂,惨叫一声沉入火海。
陈浪站在主舰船头,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他眯眼望向火场,忽然发现一点异样——
在叛将落水前一刻,腰间滑落一块火漆印,被火光一照,纹路清晰可见:弯月抱星。
和断箭上的标记一样。
“哈桑的人。”陈浪低声说。
他走下船头,从一名水手手中接过长钩,捞起那枚火漆印。铁壳已被烤得发烫,但印记未损。他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行细字:“南三六,信风起”。
这不是普通标记。是编号,是暗令。
“南三六”,指的是苏门南方三十六部中的第三十六部。那是个小部落,依附于大族生存。半年前陈浪夺下北岸码头时,这个部落曾派使者求和,说是愿意提供硫磺矿道图。
后来使者没了下落。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求和,是探路。
陈浪把火漆印攥进掌心。他知道,这张网比他想的更深。
火势渐弱,水面漂着焦木和残渣。周猛驾着蜈蚣船缓缓回航,脸上沾了烟灰,左臂一处烧伤渗出血丝。
“死了。”他说,“没活口。”
陈浪点头。“清点各船人员,从占城登船的,一个不留岗。”
“抓起来?”
“不急。”陈浪望向远处黑暗的海面,“让他们还在船上待着。谁要是夜里偷偷动船位,或是往底舱跑,当场拿下。”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陈浪回到舱厅,桌上还放着那盆毒灰。他蹲下身,用匕首挑了点残留物,放在鼻下一闻,气味刺鼻,带着一丝腐果味。
这不是普通的毒烟。是南洋特有的藤汁混合硝粉制成,遇火即爆,专熏人眼肺。
这种配方,只有长期在南洋跑船的人才知道。
“你不该这么急着逃。”他对着空屋说,“你要是再忍两天,等我们进了鬼哭礁,才真是死无全尸。”
外面传来脚步声,郑七拄着拐杖进来。他脸色仍不好,走路慢,但眼神清明。
“我问过了。”他说,“今天值班的瞭望手说,那个叛将中午就在甲板转悠,一直盯着南面航线。”
“他在等什么?”
“等你决定要不要派船去苏门。”郑七靠在桌边,“只要你派人走东线绕岛,他就动手引路。但他没想到你会当众烧盟书。”
陈浪冷笑。“他以为我们是贪利之徒,拿到矿道图就会一头扎进去。”
“现在他死了,可问题还在。”郑七压低声音,“这盟书是谁送到我们手里的?是苏门内部有人配合,还是……”
话没说完,舱外又有人报。
“将军,阿花在底舱发现了东西。”
陈浪起身就走。
到底舱入口,守卫打开铁门。里面关着先前那个特使,双手被缚,嘴被布塞住。他坐在角落,不动也不叫。
阿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小块木片。
“这人在撕衣服lining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袖口有缝线不对。”她说,“拆开一看,藏着这个。”
陈浪接过木片。上面刻着几个字:“令至即发,事成授千户。”
字体工整,是官府文书常用体。
但这不是宋字。
是蒙古文。
“赵安福的手笔。”陈浪把木片递给周猛,“他和哈桑联手了。”
周猛咬牙。“难怪泉州那边最近没动静。原来他们在南边下手。”
郑七扶着墙走进来,喘了口气。“这事不能只看眼前。他们想让我们死在海上,说明怕我们回来。”
“怕我们带回什么?”阿花问。
“吕宋的地形图。”陈浪说,“还有我们在占城打赢蒙古舰队的消息。这些一旦传开,沿海各寨都会动心,要跟着出海。”
他看向众人。“所以他们要用假盟书,把我们引进死地。既能灭口,又能栽赃我们勾结外敌。”
舱内一片沉默。
远处海面,最后一缕火光熄灭。
陈浪走出底舱,登上主甲板。水手们已在各自岗位,炮位清空,帆角调稳。瞭望台有人举铜筒巡视四方。
他走到船头,抬起手遮在眉骨上。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看太阳,估风向,测潮汐。
今天的云层厚,压得很低。风从东南来,带着湿气。
信风要变了。
“准备升帆。”他对身边水手说,“改航向西南。”
“不去苏门?”
“去。”陈浪收回手,“但不走东线。走西线,绕大岛南端。”
那是旧针路,多三天路程,但安全。
水手领命而去。
周猛走过来,手里拿着那份毒烟残灰。
“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其他船?”他问。
“告诉。”陈浪说,“让每艘船都烧一遍盟书。真纸卷曲,假纸爆烟。谁要是收到类似的,立刻扣人。”
周猛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陈浪叫住他,“让所有新登船的,今晚集中睡在中舱。派人轮守。”
“明白。”
夜风渐强,吹得主帆哗哗作响。一名水手提着油灯走过,顺手把那盆毒灰踢进铁桶。
陈浪站在船头,手里还攥着那枚火漆印。弯月抱星纹在灯下闪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泉州外海截获的那封密信。
“南线布局已定,只待东风。”
现在东风来了。
火漆印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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