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东南面压过来,带着咸腥和湿气。旗舰甲板上的油布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缆绳绷紧,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陈浪站在主桅高台,手里攥着一块油纸包。防水袋刚送到,里面是郑七派人连夜送来的证据。他一张张看过,手指停在那枚“赵”字官印残片上。火光下,阴刻的小字清晰可辨。
他没说话,把东西收进怀里,转身走出船舱。
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各船的头目听见信号锣响,陆续登上旗舰。他们站在甲板两侧,没人出声。连日来风浪不断,人心浮动,谁都知道大战将至。
陈浪走到船首像前站定。那雕像早年被雷劈过,半边脸焦黑,裂痕一直延伸到肩部。他抬手摸了摸那道裂口,然后抽出腰间短刀,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甲板上,溅开几星暗红。他用手抹了把血,按在雕像的裂缝处。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浪,“我们不是为哪个王公打仗的——咱们是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人群静了下来。
“占城港,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他说,“此战若胜,渔船能靠岸,商船能卸货,孩子能在岸上跑,老人能在屋里晒太阳。这片海,不能再让外人说了算。”
他举起染血的手,声音沉下去:“以血为契,以海为证。死生同船,荣辱共帆。”
甲板上有人动了。
一个老水手走上前,咬破手指,将血涂在自己船的主桅杆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所有船只的桅杆都被血迹覆盖。月光映在那些斑驳的痕迹上,像一道道暗红的纹路。
周猛从后舱大步走来。他左腿裹着布条,走路一瘸一一拐,但背挺得笔直。到了陈浪面前,他单膝跪地,右臂“忠义”二字在火光下看得清楚。
“浪哥,让我带敢死队断后。”他说,“这一仗,我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陈浪低头看着他,伸手扶起。“你不是断后。”他说,“你是先锋。”
周猛抬头,眼里有光。
“蒙古人要的是港口,要的是航道。”陈浪扫视众人,“他们会从水道强攻,运兵船上至少五百人。我们必须抢在他们靠岸前截住。”
话音未落,郑七提着牵星板冲上甲板。他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汗,顾不上擦。
“东南三海里!”他指着远处海平线,“两艘大船,挂的是蒙军旗号。航向正对占城内湾,速度不慢。”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夜色浓重,海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老水手都懂,这时候能看见帆影的,只有郑七。
“你确定?”有人问。
郑七没回头。“牵星板测了三次,风向、流速都对。那是运兵船,没错。”
陈浪点头。“传令下去,各船解缆,按‘雁行阵’布防。炮位清障,箭矢上架,钩镰枪备好。升灯三盏,回应旗舰信号。”
传令兵立刻奔向各船。
“周猛。”陈浪转头,“你带十个人,乘快艇绕到北礁后埋伏。等敌船进入水道,放火筏顺流而下,逼他们减速。”
“明白。”周猛抱拳,转身就走。
“记住。”陈浪在他背后说,“别硬拼。火一起,立刻撤回主队。”
周猛挥了下手,没回头。
郑七站在船头,手里还握着牵星板。他眯眼望着远方,忽然低声说:“潮要变了。”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内。北风会转西,浪头打上来,水道口容易搁浅。”
陈浪盯着海面。“那就赶在潮变前动手。”
旗舰开始缓缓移动。其他船只依次启动,帆影错落,悄无声息地展开阵型。海面上只剩水流拍船的声音。
一名舵工凑近郑七:“真要打?”
“不然呢?”郑七冷笑,“你以为之前星图被改是谁干的?药包里的毒又是谁下的?现在连运兵船都来了,你还想谈和?”
舵工闭嘴,低头去检查罗盘。
陈浪回到高台,解开外衣,露出内衬的锁子甲。他从腰带上取下指南针,确认方向无误,又翻出航海日志,快速写下几行字,交给副手。
“如果我回不来。”他说,“把这些交给阿花。让她带着孩子走吕宋。”
副手接过本子,没说话,只重重点头。
远处,第一艘战船已进入作战位置。船尾灯亮起一盏,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整个舰队完成布防。
海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郑七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角月亮。他喃喃道:“信风来了。”
陈浪握紧短刀,刀柄上的血已经干了。
“传令。”他说,“全舰备战。弓弩手就位,火油罐准备点燃。等我信号,发起截击。”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各船甲板上人影穿梭,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有人低声念着家乡的名字,有人默默擦拭刀刃。
一艘小艇从旗舰边滑过,载着周猛和他的敢死队。他们在北礁附近停下,把两条装满干草和松脂的火筏推入水中。
周猛蹲在船头,盯着远处的海面。他的刀放在膝盖上,刀身泛着冷光。
突然,有人轻声喊:“鼓声。”
众人屏息。
风中传来低沉的咚咚声,像是从海底浮上来的一样。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却越来越近。
那是蒙军的战鼓。
郑七拿起牵星板,最后一次校准方位。“他们进水道了。”
陈浪站在船首,望着那片黑暗的海域。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会决定很多人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
他抬起手,举起短刀。
刀尖指向东南方向。
海浪涌起,拍在船身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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