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宫墙外的海风就钻进了偏殿。阿花提着药箱穿过回廊,脚步很轻。她没点灯,只凭记忆摸到停尸房的门栓,抽开铁扣,闪身进去。
二王子的尸体躺在木板上,盖着白布。屋子里有股酸腐味,混着阿花早上熏过的艾草香。她掀开布角,露出死人青紫的脸。手指按了按腹部,已经僵硬,但还没肿胀。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把薄刃小刀,刀口在袖口磨了两下。划开衣襟,再剖开皮肉,动作不快,却稳。胃囊的位置她闭着眼都能找对。银针探进去,搅了半刻,带出一团黏糊的东西。
她用清水冲洗,一块青铜残片露了出来。半枚官印,边角被胃液蚀得发白,纹路模糊。她把它放进瓷碗,又往里倒了些酒。泡了一阵,拿布擦干,翻过来一看,底部有个阴刻的小字——“赵”。
阿花盯着那字看了很久。然后把印片包进油纸,塞进贴身的暗袋。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吹灭灯笼,靠墙站着。等声音走远,才重新点亮一盏小油灯。推开后窗,郑七正蹲在院角的井沿边抽烟斗。
她敲了三下窗棂。郑七抬头,看见她招手,立刻起身进来。
“取出来了。”阿花把油纸递过去,“在胃里。”
郑七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皱紧。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正是那天从井里捞上的药包麻袋。他把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桌上,凑近灯下比对。
经纬线走向一样,结扣的手法也一样。连染色时留下的斑点位置都吻合。
“是泉州官坊出的东西。”郑七低声说,“这种织法,只有市舶司的库房才有。我早年押货去刺桐港,经手过不少。”
阿花点头。“使者带来的药包,用的就是这布。现在二王子肚子里又冒出个‘赵’字印,你说这是巧合?”
郑七没说话。他把麻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指着一处细小的补丁:“你看这里,缝线是双股麻线,打的是‘八’字结。这是官坊老匠人的习惯。普通人学不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怀疑。
阿花收起证据,低声说:“还得问一个人。”
郑七明白她说的是谁。他点点头:“王妃那边,我去守着门。你进去,别太久。”
阿花提着药箱往内宫走。守门的两个太监认得她,没拦。她径直进了寝殿。
占城王妃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她。
“你又来了?”王妃声音很轻。
阿花走到床前,放下药箱,伸手搭脉。指尖刚碰上手腕,王妃就想抽回去。
“别动。”阿花说,“你脉跳得乱,不是病,是心事压得太久。”
王妃咬住嘴唇,不说话。
阿花松开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你每天喝的汤药,是我配的解毒方。我知道你在防什么。你也知道,我能查出来。”
王妃脸色变了。
“我不是来害你的。”阿花把粉末放回去,“我是想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王妃喉咙动了动,忽然坐起来。“你想听真话?”
“不然我何必冒险剖他的尸?”
王妃低头看着被角,声音发抖:“是我夫君让我下的。从三年前就开始。一点点加在饮食里,让他身子越来越弱,脾气越来越暴。蒙古人来拉拢他,他就更容易答应。我们……我们要让他们觉得,他是真的叛国。”
阿花站在原地没动。“所以你们演这场戏,骗所有人?”
“不是骗。”王妃摇头,“是布局。只要他真反了,我夫君就能当众杀了他,向天下证明忠心。我们才能保住这座城,保住孩子。”
“那你不怕事情败露?”
“怕。”王妃哭出来,“可我没得选。那天你来诊脉,发现胎动不对,我就知道瞒不住了。我以为你会揭发我,可你没有。你还给我开了保胎药……所以我信你。”
阿花沉默片刻,问:“药是谁送来的?”
“使者。”王妃说,“每次都是同一个。穿灰袍,戴斗笠。药包用这种粗布包着,说是泉州官署特供,专治心疾。我一开始不信,后来见他吃了确实安静些,就……就继续用了。”
“你知道那是毒?”
“我不知道。”王妃摇头,“直到你那天说里面有红花和麝香,我才明白。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孩子差点保不住,我也开始做噩梦。”
阿花看着她,忽然问:“你恨他吗?那个儿子。”
王妃愣住,眼泪掉下来。“他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疼他?可我也知道,他早就不是我的孩子了。他眼里只有权位,连看我都像看敌人。”
阿花合上药箱。“你丈夫知道你会说这些吗?”
“不知道。”王妃摇头,“他让我藏到底。可我不想再藏了。你们已经查到了胃里的印,查到了布的来源。再瞒,只会让更多人死。”
阿花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王妃叫住她:“他们会杀我吗?”
阿花停下,背对着她。“我不知道。”
“我知道。”王妃低声说,“他们不会留活口。”
阿花回头看了她一眼。女人跪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像是在等判决。
她走出寝殿,郑七已经在院中等候。她把油纸交给他。
“全齐了。”她说,“官印、麻袋、口供。三条线都指向一个地方——泉州。”
郑七接过东西,仔细包好,放进随身的防水袋。“陈浪看到这些,不会再犹豫。”
“他会动手?”
“不止动手。”郑七望向港口方向,“他会清场。”
两人沿着回廊往宫外走。路上遇到巡逻的兵士,见是他们,也没多问。自从陈浪下令封宫,这里的守卫都换了人。
到了宫门,一名水手牵着马等在暗处。郑七把袋子交给他。
“送去旗舰。”他说,“亲手交给陈浪。”
水手点头,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
阿花站在原地没动。她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压得很低,海风带着湿气,像是要下雨。
“潮要变了。”郑七说。
“什么时候?”
“后半夜。南风转北。”
阿花点点头。“他们要是想跑,就得趁现在。”
“跑不了。”郑七冷笑,“湾外有船巡着。周猛带人在西厢房外守了一整天。那个姓陈的官差,一步没出过门。”
“那就等。”
“等。”郑七重复。
两人默默走回偏殿。阿花重新点亮油灯,打开药箱,开始整理器具。银针一根根插回绒布,药瓶按大小排列。她的手很稳,动作有条不紊。
郑七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掏出烟斗,装了一锅烟。火石擦了两下,点燃。
烟雾升起,混着屋里残留的药味和尸臭。
阿花忽然停下动作。
“你说,”她开口,“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诊脉,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暴露?”
郑七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该浮上来的,早晚都会。就像沉船里的箱子,潮水一退,自然现形。”
阿花没再问。
她继续收拾药箱,把最后一支瓷瓶放进夹层。关上箱盖,扣好铜锁。
窗外,一阵风穿过回廊,吹动帘子。油灯火苗晃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跟着抖动。
郑七盯着那影子看了片刻,忽然说:“有人来了。”
阿花抬眼。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石板上,很慢。
不是巡逻的节奏。
也不是宫人。
阿花把手伸进袖口,握住一把细针。
郑七掐灭烟斗,站起身,挡在门前。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只手伸进来,掌心朝上,摆着一枚玉角。
是白天从玉玺上崩下来的那一块。
那只手颤抖着,指节泛白。
门外的人没进来,也没说话。
只是把玉角放在门槛上,慢慢缩回去。
门关上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
阿花走上前,蹲下身,拾起玉角。冰凉,沾着夜露。
她站起身,看向郑七。
郑七盯着门板,声音低沉:“这不是宫里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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