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海面翻着白沫。船在浪里颠,罗盘刚稳住,郑七不敢离眼。
阿花被带上岸时天快亮了。她没说话,药箱抱在怀里,脚踩在湿沙上留下浅印。守卫把她送到宫门就走了。
宫里没人迎她。一个老太监指了指偏殿,说王妃昨夜吐血,胎动得厉害。
阿花进去时,王妃躺在榻上,脸色发青。侍女端着碗药站在边上,手有点抖。
“谁开的方子?”阿花问。
侍女不答。另一个宫女从帘后出来,接过药碗,低头说:“太医署的陈大人亲自配的,每日两剂。”
阿花伸手探脉。指尖刚搭上腕子,眉头就皱了。胎气虚浮,心脉跳得乱,不是寻常孕症。
“最近吃什么药?除了这碗,还有没有别的?”
宫女顿了一下,“都是一样的,三日前开始加了一味红花,说是活血安胎。”
阿花摇头。“红花动血,胎位不稳的人不能用。你们太医不懂这个?”
“这是陈大人定的规矩。”宫女声音低下去,“我们只管煎药送药。”
阿花把脉再试一次。这次她察觉到一丝滞涩,像是毒气缠在经络里,慢慢往上爬。
“吐过几次?”
“四次了,夜里两次,早上一次。”
“吐出来的东西呢?”
宫女指向角落的小盆。阿花走过去看,残渣黑黄,有股苦腥味。她捏起一点闻了闻,又用指甲捻了捻。
不对劲。
她抬头问:“井水是哪个井的?做饭用药都用它?”
“东院那口老井,宫里人都用那个。”
阿花正要再问,突然听见“噗”的一声。
她猛地回头。
那个端药的侍女倒在地上,嘴里全是血,舌头断了一半,还在抽搐。
屋里一下子乱了。宫女尖叫,太监冲进来拦人,可没人敢碰那具身子。血顺着砖缝流,滴进地缝里。
阿花蹲下查看。侍女双眼翻白,手指蜷着,像是死前用了大力气咬下去的。
这不是意外。
她站起身,对宫女说:“把剩下的药倒出来,我要看看。”
“不行!”宫女往后退,“这是给王妃的,不能动。”
阿花盯着她。“她再喝一碗,孩子保不住。你是想让她流产,还是想让她死?”
宫女嘴唇发抖,终于把药碗递过来。
阿花倒出半碗黑汤,凑近闻。气味比刚才更冲,带着一股焦木味。她取了一滴涂在手背,等片刻,皮肤微微发麻。
确实是毒。
她收起药渣包进布条,塞进袖口。“我去井边看看。”
没人拦她。宫里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一个医女走出偏殿。
郑七在井边等她。
他不知道怎么来的,只知道阿花被押下船后,心里一直不安。他记得她说过一句话:“我要是害你,不会用星图。”
这话不像假的。
风暴将至,他让副手盯罗盘,自己偷偷上了岸。一路打听,找到这口井。
他刚捞上个麻袋。
湿布沉得很,像是泡了几天。他解开一看,里面全是药渣,和船上那种火药包用的粗麻一样。
“你看这个。”他递给阿花。
阿花打开袋子,抓了一把药渣。她仔细看,又放在鼻下一嗅。
脸色变了。
“红花、麝香、断肠草灰……混在一起,长期服用会伤胎损神,最后让人疯癫而死。”
郑七听得头皮发紧。“谁下的?”
“宫里的药,外面的人进不来。”阿花低声说,“除非有人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开麻袋内侧。布纹斜织,中间有一道暗线,像波浪。
她见过这种布。
“第一个人送来玉佩的那个使者……他的外袍,就是这个纹。”
郑七一愣。“你是说,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阿花点头。“不止是星图有问题。他们想毁的,是整个占城王室。”
郑七看着井口。“这袋子沉在这里,说明不想让人发现。可为什么偏偏让我捞上来?”
“也许有人想让我们知道。”阿花说,“但又不敢露面。”
两人沉默。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一下,压着风头。
阿花把麻袋重新扎好。“我得回去。王妃还没醒,胎气越来越弱,再不施针,孩子撑不过今天。”
“你小心。”郑七说,“刚才那个侍女,明显是灭口。”
阿花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所以这次我不会再问别人话。”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轻但稳。
郑七没跟上去。他把麻袋藏进井台下的石缝,用碎砖盖好。抬头看了看天,云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
阿花回到偏殿时,王妃醒了。
她睁开眼,声音很弱:“孩子……还在吗?”
阿花坐下,握住她的手。“还在,但我得给你扎针,让你睡一会儿。”
“他们会杀我,是不是?”王妃喘着气,“从我怀上那天起,他们就想让我死。”
“谁?”
王妃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床头一个小柜。
阿花走过去打开。里面有个信封,已经拆开,纸页泛黄。
她抽出一看,是张药方。上面写着每日剂量,但批注栏里有一行小字:“若产女,则加量三钱。”
下面是签名——赵安福。
阿花的手僵住了。
泉州提举赵安福,怎么会出现在占城王宫的药方上?
她猛地想起火铳图密室里的铜钟,底部刻着“泉州造船局嘉定元年监制”。
一样的痕迹。一样的手笔。
这不是巧合。
她把药方塞进袖子,走回床边。“你要活下去。不只是为了孩子,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你们想瞒的事。”
王妃闭上眼,泪水滑下来。
阿花取出银针,一根根插在她腹部和手腕。针尾轻颤,胎息慢慢稳了些。
“睡吧。”她说,“等你再醒来,我会告诉你,是谁想让你死。”
她收起针包,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一个太监拦住她。
“陈大人要见你。”
“我不认识什么陈大人。”
“他说你知道。就在西厢房,不去不行。”
阿花站着没动。
她知道这趟不能躲。
她点点头。“带路。”
太监转身往前走。阿花跟在后面,手伸进袖子,摸到了一片锋利的碎瓷片。那是她从药渣里捡出来的,一直带着。
西厢房门开着。屋里坐着个穿青袍的男人,脸瘦,眼神冷。
“你查了我的药?”他开口。
阿花不答。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井里捞了东西?”他冷笑,“郑七是个老水鬼,但他不该碰宫里的事。”
阿花盯着他。“你是赵安福的人。”
男人笑了。“赵大人在泉州喝茶的时候,我就在这儿替他管药炉了。三年了,没人发现。”
阿花慢慢后退一步。
“王妃的孩子要是死了,占城就会乱。蒙哥的船队就能登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你们连孕妇都要害?”
“这不是害。”男人站起来,“这是换。换一个听话的王,换一条通向泉州的商路。”
阿花突然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喊声,脚步追来。
她冲出房门,穿过回廊,直奔偏殿。她不能让他们抓到药方。
快到门口时,她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推门一看,王妃坐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指着自己的肚子。
“别让他们拿走我的孩子!”她嘶喊,“我宁愿死!”
阿花扑上去夺下剪刀。王妃倒在她怀里,浑身发抖。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没人进来。
阿花抱着王妃,低声说:“不怕。我已经知道了。他们逃不掉。”
她看向窗外。
郑七站在院中,手里握着那袋药渣,正朝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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