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静,星子垂在头顶。主舰的帆影斜切过夜色,船头劈开一道白浪。陈浪刚合上眼,舱门就被撞开了。
郑七冲进来,手里攥着牵星板,指节发青。他一句话没说,把木板往桌上一拍,手指点着刻度线。
“偏了。”他说,“南针十七度,现在走的是十八度半。”
陈浪翻身坐起,抓过航海日志翻到最后一页。纸上有四个字,是用血写的:小心阿花。
他抬头看郑七。老舵工喘得厉害,额角全是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更天测北极星,星位不对。”郑七声音发紧,“我查了针路簿,也查了你记的航程,差了整整半刻。再往前两个时辰,就进蒙哥舰队巡哨区了。”
陈浪站起身,披上外衣。他走出舱门,站在甲板上扫了一眼。水手们都在岗位上,没人乱动。
“叫人去把阿花找来。”他说。
话音未落,船尾传来打斗声。两人从暗处滚出来,一个穿着厨役的衣服,另一个是值夜的水手。他们扭在一起,刀掉了也不捡,只死死掐住对方脖子。
陈浪几步冲过去,一脚踹开那厨役。水手趴在地上咳,指着那人:“他……他在烧东西,我看见火光。”
郑七提灯照过去。那厨役怀里有个焦黑的本子,只剩一角,上面画着航线图,标着“南针十八度半”。
“假图。”郑七咬牙,“有人要把我们往死路上引。”
人群分开一条道,阿花提着药箱走过来。她穿的是素布裙,脚上沾着湿泥,像是刚从底舱上来。
“出什么事了?”她问。
没人答她。陈浪看着她,目光落在药箱上。
“打开。”他说。
阿花愣了一下,伸手去解绳子。她的手有点抖,但动作稳。箱子打开,里面是几包草药、一瓶药膏、一把小剪子,还有两块干饼。
郑七一把掀开夹层。一块象牙令牌掉出来,刻着火焰纹,背面是双蛇缠日。
“这是什么?”陈浪问。
阿花低头看那令牌,脸色变了。
“我……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里面。”她说,“我没碰过星图。”
“那你半夜为什么离舱?”郑七盯着她。
“我听见动静,怕有人受伤,想来看看。”她声音低下去,“我身上有药,能止血。”
陈浪弯腰捡起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东西不是普通人能拿的,占城王族才用这种标记。
“你跟王宫什么关系?”他问。
阿花摇头。“我是医女,被派来随船。别的我不清楚。”
“那你进宫那天,为什么能直接见王妃?”郑七追问,“普通医女要等三日才能入内殿。”
阿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陈浪把令牌收进怀里。“先关起来。”
“陈帅!”阿花突然抬头,“我真的没改过星图!我要害你们,何必等到今天?周猛练兵时我就在营地,你要杀我早杀了。”
陈浪没看她,对身后水手说:“押到底舱,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阿花被带走时没挣扎。她走过甲板,脚步很轻,药箱还抱在怀里。
郑七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牵星板。“现在怎么办?”
“转舵。”陈浪说,“左满舵,调回南针十七度。”
“风向不对,帆吃不上力。”郑七皱眉,“得等天亮起南风才行。”
“那就划桨。”陈浪转身走向船尾,“全船轮班,一个时辰换一次。”
命令传下去,桨手陆续上位。船身缓缓转向,水波在船舷边翻起碎浪。北斗七星偏了位置,银河横在天际。
陈浪站在艉楼,手扶栏杆。他掏出指南针看了一眼,指针晃了几下,稳住方向。
郑七走过来,低声说:“那令牌……会不会是栽赃?”
“有可能。”陈浪说,“但也可能是试探。”
“谁试探?”
“不知道。”他收起指南针,“但敢动星图的人,一定知道我们会查牵星板。这不是外行能干的事。”
郑七沉默了一会。“船上懂星象的,除了我,只有三个副舵工。一个是你从舟山带出来的,两个是占城王派人接应时加进来的。”
陈浪点头。“明天换人值班。你盯紧罗盘,别让任何人靠近针路簿。”
“我守着。”郑七说,“一刻都不离。”
船继续前行。桨声整齐,像心跳。远处海面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船只。
陈浪回到舱里,翻开航海日志。血写的字已经干了,颜色发暗。他用指甲刮了刮纸面,没留下痕迹。
他想起阿花第一次上船的样子。那天风大,她站在跳板上,药箱挂在肩上,头发被吹乱。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后来她在营地给伤员敷药,手很稳。有个新兵被木桩砸破头,她撕了裙子包扎,血染到袖口也没停。
现在那件裙子还在她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
陈浪合上日志,走到舱窗前。月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他看见自己影子投在墙上,肩膀宽,手臂长。
外面传来脚步声。郑七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新绘的航图。
“我重新算过了。”他说,“按现在的位置,五天后能到苏门答腊外岛。那里有咱们的补给点。”
“走那里。”陈浪说,“避开占城主航道。”
“可周猛还在训练新兵,说随时能登岸作战。”
“计划变了。”陈浪盯着地图,“有人不想让我们打陆战。”
郑七点头。“我也觉得,这趟航行太顺了。从离开舟山到现在,一次大风没遇上,一次海盗没碰上。像有人在给我们清路。”
“所以现在有人要断路。”陈浪说,“而且是从内部。”
两人不再说话。舱外,水手换班的声音传来,旧桨手下来,新一批上去。有人咳嗽,有人低语,但没人高声说话。
陈浪走出舱门,抬头看天。星星比刚才暗了些,云从东边移过来,遮住了北斗。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刀还在,皮鞘有点潮。
“风要变了。”郑七说。
“那就更快点划。”陈浪说,“潮水不等人。”
他走下楼梯,穿过甲板,来到底舱入口。守卫站在门边,手按刀柄。
“她怎么样?”陈浪问。
“一直坐着,没动。”守卫说,“喝了口水,没吃东西。”
陈浪推开门进去。底舱昏暗,只有角落一盏油灯亮着。阿花坐在木箱上,药箱放在腿上。她抬头看他,眼睛很亮。
“令牌是谁放进去的?”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箱子我一直带着,没离过身。”
“今晚之前呢?”
“在营地,箱子放在帐篷里。别人进过,但我没看见谁碰它。”
陈浪盯着她。“你为什么要帮占城王?”
“我没帮他。”她说,“我只救人。”
“可你是他派来的。”
“我是医女,不是密探。”她声音轻了下来,“你要不信,我现在就能跳海。”
陈浪没说话。
她低头看着药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拿了好处,替他们做事。可我要是奸细,何必留个令牌让人抓?”
陈浪转身往外走。
“陈帅。”她在后面叫住他。
他停下。
“如果我想害你,”她说,“不会用星图。我会在药里下毒,让你睡死在这条船上。”
陈浪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笑,也没哭,只是抱着药箱,坐在灯影里。
他走出底舱,重新登上甲板。风确实大了,吹得旗子哗啦响。郑七正在指挥水手调整主帆角度。
“还能撑多久?”陈浪问。
“三更前必须进港避风。”郑七说,“不然船会偏。”
“有最近的岛吗?”
“往西三十里有个小礁,不能靠岸,只能绕行。”
陈浪看了看天色。“通知桨手,加一轮班。”
命令传下去,更多人上了桨位。船速快了些,水花在船尾拉出长长的白痕。
北斗星又被云盖住了。海面开始起伏,浪头拍在船身上,发出闷响。
陈浪站在船尾,手扶栏杆。他看见远处海平线上,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空。
雷声还没来,风已经扑到脸上。
他摸了摸指南针,金属外壳有点凉。
这时,郑七忽然喊了一声。
陈浪回头。老舵工正盯着罗盘,脸色变了。
“罗盘……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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