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浮尸随浪起伏,残船堵在槽口,火势渐弱,黑烟贴水漫开。陈浪站在高岩上,三艘黑船切雾而来,帆影模糊,航向未变。他抬手一挥,周猛立刻带人退入礁后,赵大勇拖走最后一袋火药,王二狗将箭矢藏进石缝。郑七蹲在背风处,手里罗盘轻转,指针微颤。
“风压住了声。”郑七低声道,“他们听不见这边动静。”
陈浪不语,只盯着那三艘船。它们并未加速,也不打旗号,像是试探,又像等待。他知道,这不会是终点。李三已叛,官军循迹而至,此岛再难久留。
天光渐亮,雾气稍散。陈浪下令分组搜岛——周猛带伤守北滩,刀拄在身侧,目光扫视海面;赵大勇与王二狗去东坡清石堆,寻可用铁料;他则同郑七,往岛心那座倾颓灯塔而去。
灯塔半塌,石基裂开一道斜缝,藤蔓缠裹,看不出入口。陈浪俯身探手,摸到一块松动地砖,用力一掀,碎石滚落,露出下方黑洞。郑七取火镰点起松脂片,烟气呛人,火光却稳。
“二十年前的工法。”郑七眯眼打量,“条石错缝叠砌,底下该有窖室。”
两人撬开三块石板,终于见到底层陶罐。罐未封死,盖着一层油布,早已腐朽。陈浪伸手取出,倒出数十枚铜钱,皆为“绍熙通宝”,字口清晰,背面有星月纹。他又从罐底摸出半卷书册,纸脆泛黄,封面残破,仅存“武经总要”四字,墨色暗沉。
“这是军机簿。”郑七接过,手指轻抚页边,“沿海戍卫、潮信针路,都记在里面。”
陈浪点头:“昨夜那战船能寻来,说明有人识路。若这书里真有港道图,咱们就不必瞎撞。”
当下命赵大勇取海水浸湿布巾,敷在书页上延缓碎裂。郑七就着光,逐页辨认。一页绘有星图,标注“子时月升,牵星过洋”;另一页草绘海湾,形如环抱双臂,旁注“艮门潮涌,可避八面风”。
“这地方我见过!”郑七突然抬头,“东南海湾那处U形礁环,中间深槽直通内湾,退潮时外船看不见口子。若趁寅时出发,顺流两日,正好赶在季风转向前入港。”
赵大勇蹲在一旁削木楔,闻言皱眉:“一本破书,能比咱们自己蹚出来的路准?万一是旧道,如今已被暗沙堵死呢?”
“书不会骗人。”郑七拍了下膝盖,“但用书的人会。这上面记的是绍熙三年的潮汛,距今四十载。可我昨夜观星,北斗偏角与书中所录差不到半寸。潮路没断,只是被人忘了。”
陈浪盯着那页草图,指尖划过“艮门”二字。他想起初登此岛时,在岩壁脚发现的营垒旧址——夯土规整,灶坑排列有序,绝非溃兵仓促所建。再联想到连串铜钱埋于不同方位,分明是驻军标记路径的手法。
“这不是补给点。”他低声说,“是哨港。宋军曾在此设防,后来弃了。”
“为何弃?”王二狗凑过来问。
“要么毁于台风,要么……”陈浪顿住,“被人拔了根。”
众人默然。远处海面,三艘黑船已停在外洋,不动不进,也不退。像钉在那儿,等风,等潮,等一个信号。
陈浪收起铜钱与书册,命人集中物资。干粮装袋,火药分箱,罗盘、指南针贴身携带。周猛撕下衣襟重新包扎左臂伤口,血已渗到第二层布。他一声不吭,把大刀插回背后刀鞘。
“明日寅时启程。”陈浪下令,“走东槽,绕鬼哭礁外缘,不碰深水区。”
正说着,头顶忽传来振翅声。起初是一两只,接着成群,数百只海鸟从林中惊起,扑棱棱掠过天空,羽翼翻飞,方向直指西南海域。
陈浪立刻抬手:“停!都停下!”
所有人僵住动作。鸟群密集,飞得极低,掠过礁顶时几乎擦着岩石。这不是迁徙,也不是受惊乱飞——它们是在逃离什么。
“不是雷云。”郑七仰头,“天上无积雨,风也稳。”
“也不是野兽。”赵大勇低声道,“林子里没动静。”
陈浪蹲下身,手指抹过沙滩。脚印杂乱,都是己方留下。他转头看风向,细沙被吹成斜线,指向东北。可鸟群偏偏往西南飞,逆风而行。
“有动静从那边来。”他指着西南方,“远,但持续。它们感到了。”
“水师?”王二狗声音发紧。
“未必是船。”郑七喃喃,“或许是岸上来了人。踩地,震树,惊了巢。”
陈浪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岛。灯塔残影,焦木横陈,昨夜战场尸首已清,唯余血渍渗入沙中。这里待不得了。可贸然启程,万一航道有伏,便是自投罗网。
“周猛,上高岩瞭望。”他下令,“赵大勇,把火药埋到北槽口,设虚阵。王二狗,去把剩下两支火箭架起来,点而不发。”
周猛应声攀上礁顶,手搭凉棚望向西南海域。赵大勇带人搬运火药箱,沿北槽浅水布设诱爆点。王二狗拖出火箭架,安在东滩凸石后,引信垂下,沾了硫磺粉。
郑七坐在灯塔石基上,喘息粗重。方才辨书耗神,眼下眼皮发沉,手指微微发抖。他摸出怀里罗盘,放在膝上。指针静止,指向东南偏南。
“信风还在。”他低语,“只要风不转北,船就能走。”
陈浪站在他身旁,手里攥着那半卷《武经总要》。书页边缘已开始碎裂,墨迹晕染。他不敢多翻,只记得那页草图上,海湾入口画了一圈细点,像是警示。
“你说那港湾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名。”郑七摇头,“军簿里只称‘艮门’。老辈舵工管它叫‘铁锚窟’,说是船进去,就别想轻易出来——好进难出,里头有暗流。”
陈浪眯眼看向海平线。三艘黑船仍停在外洋,帆未落,桨未动。而西南天际,鸟群飞尽,再无一只。
他忽然想起一事——昨夜战船上,那军官腰牌刻着“泉州左营巡洋队正”。赵五曾提过市舶司赵安福,此人掌东南海贸,权柄极重。若他真盯上了这条航线……
“不是水师。”他低声说,“是冲咱们来的。”
话音未落,周猛在高岩上猛地转身,挥手示警。
陈浪立刻蹲下,其余人纷纷隐蔽。他爬到一处裂石后,抬头望去。
西南海面,一道细线缓缓推进——不是船影,是浪纹。水面如被无形之物犁开,形成笔直水痕,正朝本岛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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