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离岸后,海面风势渐紧。陈浪站在“海青天”号的舱口,盯着远处礁石线消失的小船影子,手按在剑柄上没松开。旗语兵在桅杆下报了声南风三成,他点头,转身回舱。
塞琳娜还在原地坐着,湿衣贴在背上,脸色发白。她抬手摸了摸颈后的刺青,忽然说:“那个伤兵,我没让他死得太痛快。”
陈浪看向她。
“我搜他身上时,他还有一口气。”她说,“皮囊藏在肋下,用油布裹着。我看铜牌上的字,像是国师随行经班。”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硬册,封面黑沉,角部磨损,边沿沾着暗红污迹。递过去时,手指微微发抖。
陈浪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是蒙古文,歪斜杂乱,夹着几处涂改。中间一页有朱笔批注,两个大字——“净海”。
他把册子放在桌上,叫人去请郑七。
老舵工拄着拐进来时,咳嗽了一声。他站在桌前低头看那册子,伸手翻页。纸面被血和海水浸过,有些字迹模糊。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盐粒,撒在纸上吸潮,又借着油灯反光烘干页角。
翻到第三页时,他手指停住。
“这里写着……凡近海三十里内村落、渔港、盐场、庙宇,不论军民,尽数清剿。”他念一句,声音低下去一分,“骸骨沉海,填为佛塔基座。设禁航带,立海上长城,违者斩。”
舱内静下来。
郑七继续往下读:“六处据点,分列闽广浙三路沿海。东起台湾水道,西至雷州半岛。其中三处标在吕宋东西岸,呈三角之势,锁住南洋进出咽喉。”
他抬头看陈浪:“这不是打仗,是要把整片海变成死地。”
陈浪没说话。他拿起册子,一页页往后翻。后面记了些补给路线、兵力调配,还有几行提到市舶司赵安福,称其“已降,可用为眼线”。最后一页角落画了个简图,三条线交汇于吕宋主岛北部湾口,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净海中枢,万佛归流。”
他合上册子,递给郑七:“你能认出这些坐标?”
郑七点头:“我能对星图。牵星术算过,这几处潮位、暗流走向都吻合。他们不是随便划的,是早就算好了。”
“那吕宋呢?”
“正是核心。”郑七指着自己带来的星图,“你看这三处点,一个卡住北口,一个封住南峡,第三个压住西面补给航道。只要占住,南来北往的船全得听令。”
陈浪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顺着吕宋西侧海岸滑动,最后停在北部湾口。那里是天然深水港,外有环礁屏障,内有淡水河入海,历来是商船避风首选。
“他们是想在这里扎根。”他说。
“不止扎根。”塞琳娜开口,“是要把这里变成坟场。烧香拜佛的地方,建在尸骨堆上。”
舱内没人接话。
陈浪转身,走到油灯旁,抽出册子最末一页,扔进火苗里。纸边卷曲变黑,火焰顺着边缘爬升。他再撕下一页,又一页,一张张投入灯中。火光跳动,照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最后一片纸落下时,火盆里只剩灰烬飘起。
“那就让他们的长城,变成我们的坟场。”他说。
郑七靠在桌边,喘了口气:“我这就重画航图,把新阵型标进去。不能再走老路了,得提前布防。”
“你去办。”陈浪说,“调四艘船守南线暗礁,两艘巡北口,主力不动。等快艇回来,立刻召开哨官会。”
“要不要通知苏门答腊那边?”
“先不传信。”陈浪摇头,“消息一旦走漏,他们就会加快动作。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
郑七应了声,拄拐往外走。到门口时脚下一绊,扶住门框才站稳。他摆手拒绝帮忙,慢慢下了舷梯。
塞琳娜仍坐在角落,右手一直按在腰间毒囊上。她看着陈浪,问:“你不恨?”
“恨什么?”
“赵安福跪着给他们端茶,八思巴拿宋人的命当垫脚石。你不恨?”
陈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老茧,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铁渣。他把手握紧,又松开。
“恨没用。”他说,“潮水不等人。我们得抢时间。”
她没再问。
外面传来脚步声,旗语兵进来报告:“南风稳定,流速二节。各船回应正常,保持雁形阵。”
“继续盯。”陈浪说,“加派瞭望,双岗轮值。特别是夜里,不能放一艘不明船只靠近。”
兵卒领命出去。
塞琳娜站起来,腿有点软,但她没扶墙。她走到桌前,拿起剩下的一小块炭笔,在航海日志空白页上画了个圈,正落在吕宋北部湾口位置。
“哈桑的人也在动。”她说,“他们在搬的东西,不只是账册。我看到箱上有波斯标记,是火药配方和硫磺矿图。他们要把这里变成军港。”
陈浪盯着那个圈看了很久。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得手。”他说,“传令下去,所有战船夜间熄灯,商船全部转入内湾。再派两组潜水好手,去查查北口海底有没有埋桩。”
“你要打伏击?”
“不是打。”他说,“是等他们进来。”
她点头,把炭笔放下。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你记得那些图上的暗记?”陈浪问。
“记得。”
“下次见到真本,你要能辨出来。”
她回头看他一眼:“我会的。”
她走出去,帘子落下。
陈浪独自留在舱内。他走到火盆前,拨了拨余灰。纸已经烧完,只剩一点焦黑碎屑。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灰,在桌角写下“净海”二字。
写完,他起身,走到窗边。
舰队仍在原位,二十艘船依次排开,帆影清晰。远处海天交界处,雾气开始升起,像一层薄纱罩住水面。风向未变,但空气沉了下来,带着咸腥之外的一丝铁味。
他打开航海日志,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三条航线,用红笔加粗标注。他在最北一条边上写了个“X”,又在吕宋湾口画了个箭头。
门外脚步声响起,周猛的声音传进来:“浪哥,快艇回来了!阿牛带了东西上船!”
陈浪合上日志,走向舱口。
他的手刚碰到门框,突然听见一声闷响,从东南方向传来。
不是雷。
是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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