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从东南方向滚来,陈浪站在“海青天”号船首,没有动。雨点开始落下,打在甲板上发出密集的响。风势渐强,旗语兵刚报了南风四成,又被一阵横风吹得踉跄。
周猛从舱口钻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步走到新兵队列前。他一声不吭,解下外衣甩在地上,露出精壮的上身。接着他抓起一支桨,狠狠插进甲板两侧的桨孔。
“都脱了!”他吼,“赤膊练!”
新兵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听见没有!”周猛一脚踹翻最近的桨架,“这一桨下去,要是划不出血水,等蒙古人杀到,你们拿什么挡?渔网吗?”
有人开始解衣扣。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撕扯时发出闷响。一个年轻水手叫阿牛的,咬着牙把上衣扔进积水里。他手臂细,肩膀窄,在一群老卒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周猛挨个检查桨叶。每支桨上都刻了字——“蒙哥”“八思巴”“赵安福”。他指着那些名字,声音压低:“记住,你们不是在划船。是在割他们的脖子。”
第一轮操练开始。桨声杂乱,节奏歪斜。浪头撞上船舷,溅起的水花扑进人嘴里。有人呛咳,有人滑倒。周猛沿着队列来回走,拳头砸在肩背、后颈、腰侧,哪个人慢了半拍就打过去。
“快!再快!”
“这一桨是给被烧死的娘!”
“这一下是给沉海的兄弟!”
阿牛拼尽全力跟上,可他的桨是旧木拼接的,用过三任主人。第三趟绕船时,一道暗裂在重压下崩开,桨叶“咔”地断成两截。
他跪在甲板上,手里攥着半截残木。雨水顺着额头发淌,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周围没人说话,但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周猛走过来,盯着那断桨看了两息,转身就走。
阿牛低头,手指抠进木缝。他知道规矩——损坏器械要罚三天禁食,还要背上五十记藤条。更糟的是丢脸,是在全队面前成了废物。
这时,一道黑影落下来,砸在他脚边。
是剑。
陈浪站在船首高处,手已松开剑柄。那把铁铸的“斩陆”剑横在积水里,刃口映着灰暗天光。
“用剑划。”他说。
全场静了一瞬。
阿牛抬头,雨水糊住了视线。他看着那把剑,又看向陈浪。后者没再说第二句,只是站着,像礁石一样稳。
阿牛伸手抓剑。剑身比桨重得多,他差点没提起来。但他还是把它插进了桨孔。
双臂发力,剑刃破开水面。水花炸起,却被下一波浪头压回。他再拉,全身肌肉绷紧,脚底打滑,整个人几乎栽进海里。
“撑住!”周猛突然喊。
阿牛咬牙,把剑往后拖。这一次,剑锋切得更深。海水被强行撕开,形成一道白线。紧接着,一股巨力自水下涌出,像是有什么东西顶着剑脊往上推。
轰!
十丈高的水墙猛地腾起,如山倾倒,重重拍向船身。整艘船剧烈晃动,缆绳绷紧,帆索哗啦作响。几个老兵扶着桅杆才没摔倒。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水墙散开,化作暴雨落下。阿牛还握着剑,半个身子浸在甲板积水中。他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
没人说话。
然后,不知谁先敲了一下桨杆。一下,两下。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很快,整排新兵都用桨杆敲击甲板,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风雨。
周猛走上前,伸手抓住阿牛胳膊,把他从水里拽起来。少年腿软,靠着他才站稳。
“记住今天的感觉。”周猛低声说,“恨要刻在骨头里,可路,得自己走出来。”
陈浪仍站在船首。他看着阿牛,也看着那把还在微微颤动的剑。雨水顺着他脸颊流下,滴在肩头。他没笑,也没下令停止训练,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瞭望塔上,郑七扶着栏杆站了很久。他一直盯着那道水墙升起的地方,手里罗盘都没放下。雷光闪过的一瞬,他忽然大笑,笑声穿透风雨。
“这小子有海龙附体!”他喊,“潮神选中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口血喷在罗盘面上。他用手背擦掉,又举起罗盘对准海面,眼神发亮。
操练继续。
新兵们重新拿起桨,动作整齐了许多。每一桨下去,都带着怒意和力气。断桨的事没人再提,但所有人看阿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陈浪转身走向舱口。路过阿牛身边时,他停下脚步。
“剑留下。”他说,“明天你还得用。”
阿牛点头,双手把剑递上。剑身湿冷,水珠顺着刃口滑落。
陈浪接过,转身进了舱室。
里面桌上摊着航海日志。他翻开一页,拿起炭笔,在吕宋湾口画了个圈。又在圈外添了几条虚线,代表潜流与暗涌。
门外传来脚步声,周猛的声音:“浪哥,北口两艘巡哨回报,海面无异样。”
“让他们盯紧。”陈浪头也不抬,“夜里加派潜水队探底,别让敌人埋桩。”
“明白。”
周猛顿了顿,又说:“阿牛那孩子……有点邪门。那一剑,不像人力能掀的浪。”
陈浪放下笔,看着日志上的圈。
“不是邪门。”他说,“是憋得太久。”
外面雨势稍缓,风却更急了。一艘快艇正从暗礁口驶回,帆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浪起身走到窗边。舰队仍在原位,二十艘船依次排开。远处海天交界处,雾气浓重,像一层灰布罩住水面。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块铁片,上面刻着细密纹路。这是郑七交给他的“牵星符码”,嵌在“斩陆”剑柄里的那种。他摸了摸左肩旧疤,把铁片放回去。
舱门帘子掀开,塞琳娜没进来,只在门口说:“哈桑那边又有动静,他们往北运了三批箱子,标记是波斯火药商行。”
陈浪点头:“知道了。”
她没走,站在那里。
“你不问?”她说。
“问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她盯着他,“一个连桨都划不断的毛头小子,一剑劈出十丈浪。你不觉得奇怪?”
陈浪沉默了一会儿。
“奇怪的事多了。”他说,“潮水涨落,风向突变,海底冒泡,船底生虫。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他肯拼,就能活。”
塞琳娜看着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陈浪坐回桌前,重新翻开日志。他在阿牛的名字旁边写了个“X”,又在下方标注:“可用。”
窗外,雨又大了起来。
瞭望塔上,郑七仍在看海。他把罗盘放在膝上,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图。那是他私藏多年的“活海图”,据说是宋代水师秘传,能感应洋流动向。
他用手指蘸了点口水,轻轻摩挲图上一处标记。忽然,纸面微颤,像是底下有东西在跳。
他瞪大眼,把图举到灯下。
图上吕宋湾口的位置,原本平静的线条,竟缓缓隆起一道弧线,如同心跳。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