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那道黑线越来越近,寨子里没人出声。陈浪站在炮台边上,手一直搭在铜管上,指尖能感觉到早晨的湿气凝成了水珠。
他没动,眼睛盯着小船的方向。
周猛带着四个水鬼已经下了海,像几条鱼一样贴着礁石游过去。他们身上裹着油皮,只露头和手,动作压得很低。风从东南来,吹得寨口的旗绳拍打木杆,啪啪响。
小船靠岸前半里,周猛浮出水面,抬起右臂晃了两下——安全。
船是独木凿成的,船尾刻着一个张口的鳄鱼头,嘴里衔着半轮弯月。船上只有一个人,赤着上身,脖子挂着一串牙齿,耳朵上穿了三颗尖利的白环。
陈浪点头,下令开侧门。
那人跳下船,脚踩到滩头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双手捧着,走到陈浪面前,用生硬的闽南话说了句:“吕宋……酋长……信。”
周猛接过油布包,沉甸甸的,外层还裹着一层兽皮。他撕开一角,露出底下暗黄的皮面,纹路粗粝,像是某种大爬行动物的皮。
“是鳄鱼皮。”他说,“没见过这么大的。”
陈浪伸手接过,摸了摸表面。皮子厚实,边缘缝合处用了细筋线,针脚紧密。他示意带人进议事棚。
棚子里点起一盏鱼油灯,光线昏黄。陈浪把鳄皮摊在桌上,周猛拔出刀,想挑开缝线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层。
刀尖刚碰到缝口,皮子突然弹开一道暗槽,一根竹简“啪”地跳出来,落在桌面上。
周猛往后一退,刀横在胸前。
陈浪皱眉,低头看竹简。上面用墨写着几个字:“蒙哥先锋,三日登岸”。字迹歪斜,像是赶时间写的,最后一个“岸”字拖得很长,几乎破了竹面。
“这是军报。”陈浪说。
周猛盯着那根竹简,脸色变了:“我碰之前没发现机关,要是这玩意有毒呢?”
“你不是没碰着?”陈浪抬头,“下次别用刀撬,先泡盐水。”
他招手叫来一个水手,命人端来一碗浓盐水,把鳄皮整个浸进去。水面上浮起一层淡红,像被洗出血色。
“果然是处理过的。”陈浪说,“怕人乱翻,也怕虫蛀。”
他戴上一双麂皮手套,重新展开鳄皮。表面斑驳,原本以为是天然纹理,现在细看,有些线条走向太直,不像是动物皮肤自然形成的。
他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铜筒,一头镶着玻璃片。这是他随身带的显微镜,平时用来检查火绳的纤维,修船具的齿轮。
他把铜筒凑近鳄皮,在灯下慢慢移动。
一条极细的刻痕出现在视野里,横着走了一段,又拐了个角,接着是一组小点,排列成弧形。他沿着痕迹推移,发现这些刻线构成了几条交错的路径,其中一条从吕宋东海岸延伸出来,穿过一片空白海域,指向一处画着三角标记的地方。
“这是航路。”他说,“补上了郑七星图缺的那一段。”
周猛凑过来:“哪一段?”
“风尾洋。”陈浪指着,“以前我们绕行南线,多走两天。这里有个湾口,背风,能停大船。但没人知道入口在哪。现在有了。”
周猛盯着那些细线,低声说:“蒙哥要是走这条路……三天够了。”
陈浪没答话,把显微镜收好,将鳄皮卷起,外面再包上油布。
就在这时,寨墙上传来两声短促的骨笛声,低音,连吹两次。
这是塞琳娜定的暗号——紧急情报。
陈浪立刻起身,快步走向瞭望台。周猛紧跟在后。
哨兵递上一支空心竹管,两端封着蜡。陈浪用小刀刮开一头,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他展开,借着晨光辨认上面的符号。
这是塞琳娜用的暗码,他早已熟记。一行行看下去,眉头越锁越紧。
“赵安福水师昨夜离港。”他念出声,“旗向东南,载重异常,未报巡海任务。”
周猛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戌时。”陈浪把纸条递给周猛,“也就是说,他们比蒙哥先锋早出发十二个时辰。不是巧合。”
“他们是去接应?”周猛声音压低。
“或者引路。”陈浪说,“赵安福不会平白出动三千人。他要的是战功,是吞下我们之后,向朝廷报‘剿灭海寇’的大捷。”
周猛握紧拳头:“那就等他们一块来。来了,就别想回去。”
陈浪摇头:“不对。赵安福不会和蒙古人正面合流。他会等我们和蒙哥拼得两败俱伤,再打着‘官军清剿’的旗号进来。到时候,他既能除掉我们,又能向朝廷交代,还能把吕宋航线攥在手里。”
周猛沉默片刻,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浪看着东南海面。雾还没散尽,远处的礁石影影绰绰。风向偏北,潮位正在涨。
“传令下去。”他说,“所有船只检查索具,清空货舱,准备升帆。火药分装三处,藏进山洞。炮组轮值加倍,夜里点单灯。”
“要不要通知吕宋那边?”
“不用。他们既然派信使来,说明已经动手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看到我们还在动。”
他顿了顿,又说:“把陆子渊押到后棚,别让他听见议事。”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安排。
陈浪回到议事棚,把鳄皮图铺在桌上,又取出郑七的星图,两张并排摆好。他用炭条在星图上描出鳄皮上的新航路,两条线在风尾洋交汇,形成一个三角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吕宋密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盐水,喝了几口,喘着气。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了个划的动作,意思是不能说话。
陈浪点头,指了指地图,问他是否确认这条路线安全。
那人用力点头,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又指了指天。
意思是:三天内,可用。
陈浪看着他满手的老茧和胳膊上的晒痕,知道这是常年划船的人。这种人不会撒谎,他们的命都在海上。
“你回去的时候,走南礁水道。”陈浪说,“那里有暗流,但避开巡查船。我会让周猛送你一段。”
密使低头,行了个礼。
陈浪拿起炭条,在地图边缘写下一串数字——是最近几天的潮时表。他撕下这张纸,交给密使。
“交给酋长。”他说,“告诉他,潮水不等人。”
密使接过,小心地塞进腰间的防水袋。
天色渐亮,风势转强。寨子里开始有人走动,搬运木箱,拉紧缆绳。一艘福船正在升帆,帆布哗啦展开,像一只张开的翅膀。
陈浪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鳄皮图和塞琳娜的纸条。
他把两张纸并在一起,放在灯下。
忽然,他发现一件事。
纸条背面有一道极浅的折痕,原本以为是卷曲留下的,但现在对着光一看,那折痕的走向,竟和鳄皮图上的某条暗线完全一致。
他猛地站起来,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这不是偶然。
塞琳娜没有理由这样折纸。
除非——这是第二层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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