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寨子里的雪停了。火盆里的炭还冒着烟,炮口对着空地,没人说话。
陈浪站在寨心,手里拿着一只铁盘。他弯腰从火药桶里舀出一勺硫磺,倒在盘上。粉末泛着灰白,像海边礁石缝里刮下来的盐壳。
“这是你藏在沧州宅子夹层里的东西。”他抬头看向陆子渊,“你说是备着防海盗用的?”
陆子渊被押在木栏前,袖口破了一角,脸上没血色。他不答话,只盯着那盘硫磺。
陈浪又取出一个小布包,倒出硝石和木炭粉,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好。他划了根火绒,一点。
火光跳起来,蓝得发亮,噼啪一声轻响,烧得干净。
众人屏住气。
他又把陆子渊的硫磺取了些,加入同样的配比点燃。火焰猛地窜高,颜色转成青白,一股腥臭味散开,像是鱼市烂到发黑的虾蟹堆里冒出的气。
郑七蹲下身,鼻子靠近火苗嗅了一下,眉头皱紧。
“这火不对。”他说,“我在北边打过仗,蒙军攻城前夜,点的火就是这个味。他们加了海盐和铁屑,烧起来更猛,还能遮烟。”
人群里有人低声嘀咕:“真……真是蒙人的火?”
“放屁!”陆子渊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这点气味就能定罪?你们当自己是验香的道士?”
陈浪没理他。他走到炮台边上,拍了拍郑七的肩膀。
老舵工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管铜炮,黄铜做的,巴掌长,一头粗一头细。他把炮插进支架,接上火绳。
“绿焰三响,吕宋见信如见我。”他低声说。
旁边水手递来火种。
陈浪扫了一眼囚栏里的陆子渊。那人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郑七点火。
轰——!
一道绿光冲上天,在晨雾中炸开,像一团浮在空中的海藻,缓缓散落。寨子里的人都仰起头,连风都停了。
“那是……什么?”有人问。
“是信号。”陈浪说,“我们跟吕宋那边约好的。绿火一起,他们就知道岛上出了事,三天内必有船来。”
陆子渊冷笑:“就凭这一炮?你以为他们会为一个海寇头目冒死渡海?”
“不是为你。”陈浪看着他,“是为活路。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话音未落,寨外海面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一道黑影从水底冒出来,只露个头,飞快游向岸边。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全是穿着皮水靠的人,动作整齐,贴着礁石爬上来。
周猛走在最前头,浑身湿透,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他一脚踹开寨后小门,带着五个人进来,全绑着手臂,嘴里塞着布条。
“抓到了。”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就在南礁洞里藏着,等天黑动手。”
麻袋里是个瘦脸汉子,衣领翻出来绣着半朵梅花——那是陆子渊书房常用的暗记。
陈浪走过去,掰开那人嘴里的布条:“谁让你来的?”
“我……我不知道……”那人哆嗦着。
周猛一把扯开他衣襟,掏出一封信,湿了大半,但字迹还能认。
陈浪展开一看,冷笑:“写得好清楚。‘午时举火为号,内外齐发,先夺炮台’。”
他把信递给郑七。
老舵工看了两眼,摇头:“他们想抢炮台?这帮人连火绳怎么点都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炮台在哪。”陈浪说,“说明寨子里有内应。不止一个。”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开始往后退,有人互相看,眼神变了。
陆子渊靠着木栏,喘了口气,忽然笑了:“你们以为这就完了?赵安福在泉州港养着三千水师,八思巴在大都盯着南洋航线。你们放这一炮,等于把命挂在风口浪尖上。”
“我知道。”陈浪说,“所以我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不怕风。”
他转身走向炮台,拿起另一支铜炮,这次是红色的。
“红炮一起,是叫他们准备开战。”他对郑七说。
郑七接过炮管,装进支架,引信接好。
“等等。”陆子渊突然喊。
陈浪回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敢来?”陆子渊盯着他,“为什么我不怕你说我通敌?因为我背后站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整套规矩。读书人写令,官府下令,百姓听话。你靠的是什么?一门炮?一个信号?等风不来,潮不涨,你就什么都不是。”
寨子里静下来。
陈浪站在炮边,手掌搭在炮身上。铜管冰凉,能感觉到昨夜结的霜还没化。
“你说得对。”他说,“我靠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句话。我靠的是船上每天清点的粮食,是夜里轮流守更的脚步,是受伤了有人背下甲板,是饿极了也不抢老百姓一口饭。”
他顿了顿。
“你说规矩。可你的规矩让三百个女孩换三十副盔甲。你说秩序,可你的秩序逼得人宁愿当海寇也不敢回家。”
陆子渊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浪对郑七点头。
轰——!
红光腾空而起,在空中炸出一朵血似的花。两道光先后升天,一绿一红,映得整个寨场亮如白昼。
远处海面,几只seabird受惊飞起。(注:seabird已按要求替换为中文)
海鸟扑棱着翅膀,掠过礁石,飞向东南。
郑七收起铜炮,用布慢慢擦干净。他的手指有点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二十年没再用过这套信号了。当年他在宋军水营当旗手,最后一次发信,是在台州湾沉船那天。
“该来的总会来。”他说。
陈浪望着东南海面。那里还罩着一层薄雾,太阳没完全升起。但他知道,信已经送出去了。
风会把它带到吕宋。
也会把别人的动静带回来。
周猛走过来,把缴获的密信交给他:“上面写了联络暗语,还有几个咱们寨里的名字。”
陈浪接过信,没看。他折好塞进怀里。
“查。”他说,“一个一个查。但别乱抓人。现在最怕的不是内鬼,是自相残杀。”
周猛点头,转身去安排。
郑七站在炮台边,忽然说:“浪哥,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潮水不等人。”
“我说过。”
“那现在呢?我们在等什么?”
陈浪看着天边渐亮的云层:“等回应。也等他们犯错。”
话刚说完,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一名斥候跑进来,气喘吁吁:“南礁口发现小船!没挂旗,但船尾刻着刺桐纹!”
郑七猛地抬头:“泉州来的?”
陈浪把手搭在炮管上,指尖碰到了残留的火药灰。
“不是来谈的。”他说,“是来看结果的。”
他转向周猛:“把人看好。炮组轮值加倍。没有命令,不准点火。”
周猛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陈浪走到囚栏前,看着里面的陆子渊。
“你说你是为秩序。”他说,“可你现在连自己人都保不住。”
陆子渊坐在草席上,低着头,肩膀微微颤着。他没说话,也没抬头。
陈浪转身离开。
寨场中央,两门铁炮静静立着,药槽填满,火绳垂下,像两条盘着的蛇。
海风从东南吹来,带着咸腥,卷起地上的纸片。
陈浪站在炮台边,右手握着骨笛,左手按在铜炮上。
远处海面,一道黑线正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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