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雾层，沙滩上那枚半露的铜钱闪了一下。陈浪的手掌从眉骨上方移开，昨夜雾中那道暗影已不见踪迹，唯余海面波纹紊乱，如被无形之物搅动。他蹲下身，指尖触到沙中铜钱的棱角，随即起身，走向高滩上的破船。
船底积水比昨夜更深，郑七正跪在舱内，用一块破布堵住裂缝，指缝间不断渗出海水。“撑不了两潮。”他头也不抬，“木头泡得发酥，再遇大浪，一撞就散。”
陈浪没应，只走到船尾，捡起靠在桅桩旁的鱼叉。叉尖锈迹斑斑，但刃口仍利。他翻手试了试重量，又望向海边。沙滩边缘的海藻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断口齐整，像是被什么巨物拖拽过。几道深沟自浅水处延伸至岸边，沟底泥沙翻卷，尚未平复。
“要吃活物。”周猛的声音从船侧传来。他正用刀刮着小腿旧伤处的湿皮，抬头见陈浪看过来，将刀往沙里一插，“我下水捞些鱼虾。再喝盐汤，人要熬干。”
陈浪盯着他右腿上的箭疤，“浅水区，不得过腰。绳系腰上，三人牵着。”
周猛咧嘴一笑，拍了拍刀柄：“晓得。又不是去会亲家。”
两人用一段破缆绳绑住周猛腰腹，另一端由陈浪与郑七分执于岸上。周猛赤脚踏入浅湾，水刚没膝，便弯腰探手入石缝摸寻。海流微凉，水底砾石清晰可辨。他摸到一只肥蟹，刚要收紧五指，忽觉脚踝一紧，似有铁箍猛地扣住。
他低头，只见一道黑影自深槽疾冲而上，张口咬来。
陈浪几乎同时发力，将绳往后猛拽。周猛整个人被拖离水面，左腿带出大片血雾。那黑影未松口，反而借力上扑，露出锯齿般的上下颚——竟是条虎鲨，背鳍破水而出，如刀锋立起。
“是海狼！”郑七吼出古称，一把抄起船桨狠砸水面，“啪”地溅起丈高水花。
鲨身一滞，却未退。又有两道黑影自侧翼包抄，水下影影绰绰，少说三头。周猛被拖回浅水，左腿自大腿至小腿已被撕开数道裂口，血如泉涌。他咬牙拔出腰间短匕，反手扎向鲨眼，刀刃入肉不过寸许，便被巨力甩脱。
陈浪抓起鱼叉，踏进齐腰深水。他眯眼锁定主鲨背鳍，计算水流推力，猛然掷出。鱼叉穿入鳍基，鲜血喷出，鲨身翻滚，终于松口。另两头稍退，但仍盘旋不去，尾扫激起浑浊浪花。
“拍水！不停！”郑七挥桨猛击海面，陈浪也拾起一根断橹，用力拍打。哗哗声连成一片，浪沫飞溅。鲨群受惊，缓缓后撤，隐入深槽暗流之中。
两人合力将周猛拖上沙滩。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左腿皮肉翻卷，筋脉外露。“肠子没露。”郑七粗略查看后低语，“但血不止，人撑不过今日午时。”
陈浪不答，转身割开周猛裤管，又撕下自己衣襟压住最大一处创口。他掏出火石，点燃一小堆干藻，将随身小刀架在火焰上烧灼。刀刃渐红，他取下，对准伤口边缘腐肉，稳稳切入。
周猛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却未挣扎。刀过之处，焦臭弥散。陈浪剜尽溃烂，撒上晒干的海草灰，再用布条层层缠紧。整个过程，他未眨一眼。
“肝呢？”周猛忽然开口，声音嘶哑。
陈浪一怔。
“那条叉中的……还在水里漂着。”周猛抬手指向浅湾。果然，那条被鱼叉钉住的虎鲨随退潮浮近，肚腹朝天，双眼灰白。
郑七站起身，抹了把脸：“鲨肝能补虚，防夜盲。虽腥不可食，煮汤可行。”
陈浪点头，命人取来长钩。三人合力将死鲨拖至岸边。剖开腹腔时，一股浓烈油脂味冲出，引来数只海鸟盘旋。郑七亲手取出肝脏，暗红如血块，重逾两斤。他捧至火堆旁，切片置陶片上烘烤，油滴坠入火中，噼啪作响。
火光映在众人脸上，跳动不定。周猛靠在船板上，目光落在那块焦肝上。“吃了它，我能走吗？”
“先活过今晚。”陈浪将铜钱从沙中抠出，握进掌心。钱币边缘磨得光滑，那是多年摩挲所致。
郑七默默拾起星图残页，借晨光对照天象。风向已稳，东南信风渐起，但云层厚重，日影难辨。他收起图纸，低声说：“这岛不干净。银沙、断碑、潮汛签……都不是寻常流民能留下的。”
“有人来过，又走了。”陈浪望着远处海面，“走得匆忙，却把祸根留下了。”
话音未落，海滩另一侧传来异动。那条死鲨的尸体竟微微抽搐，原本僵直的尾鳍突然一摆，掀起沙浪。三人齐刷刷转头盯去。
鲨尸不动了。
但沙地上，一道细线自尸身下方延伸而出，直没入海水。线非渔丝，亦非藤蔓，色泽乌黑，表面泛着湿滑光泽，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
陈浪缓缓站起，手中鱼叉重新握紧。
郑七后退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鲨鱼……是它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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