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蓝焰灭了,炭灰还在冒烟。陈浪蹲下身,指尖从灰烬边缘拾起一片焦黑的木片,上面那块金属碎片还嵌着,边缘发暗,背面朝上。
他把碎片翻过来,指腹蹭了蹭。一道细线刻痕露了出来,像是被人用针尖慢慢划上去的。痕迹很浅,不沾水看不清。
“拿碗清水来。”他说。
旁边的人递上陶碗。陈浪将残片浸入水中,墨色一点一点浮出来,断断续续连成几道曲线,中间有个红点,被三道折线围着,像船行路线绕着某个地方打转。
他盯着看了许久,起身就走。
郑七在舱里咳着,听见脚步声抬头。“怎么了?”
“你看这个。”陈浪把湿透的残片放在桌上,“火里显出吕宋,不是偶然。这图是藏进去的。”
郑七凑近,眯眼看了半晌,伸手蘸了点海水抹在罗盘边上。磁针微微晃动,偏了不到一寸。他抬头:“信风向西,洋流却往南推,要是走这条线,船得斜着行,耗时多,但稳。”
“能对上吗?”陈浪问。
“得看星。”郑七走到门边,抬头望天。云层厚,北斗看不见。他站着没动,等。
一刻钟过去,风小了些,云裂开一道缝。北斗勺口刚露出来,郑七立刻抬手比划,手指顺着天璇到天权,再往下虚点。他猛地回头,抓起竹片,用刀尖在上面画了几笔。
“东岸三十六更,鬼门礁外。”他说,“就是这儿。红点压着星位,错不了。”
陈浪掏出航海日志翻开,找到一页旧记。上面写着:“癸未年六月十一,寅时入雾,行三更水路,见孤峰立海中,左右皆礁。未敢靠岸,返舵北行。”
他指着那行字:“就是这里。没人去,也没人报过。”
郑七点头:“深湾藏得住船。要是屯兵,十艘船能当三十艘用。”
话音未落,周猛一脚踹开门进来。他手里提着刀,肩上披着湿布,显然是刚从码头巡完回来。
“既然知道他们在吕宋动手,还等什么?”他声音大,“今夜整船出发,抢在他们前头登岸,先把港口占了!”
陈浪没答。他收起日志,把残片和竹片并排放在桌上。
“你急什么?”他问。
“我急?”周猛一拍桌子,“哈桑死了,赵安福快倒了,现在蒙古人又插手南洋,你还站在这儿看星星?再不动手,吕宋就成他们的寨子了!”
“那你告诉我,”陈浪站起来,走到门口,指着外面海面,“你看潮水涨到哪儿了?”
周猛跟过去。浪头正往上爬,已经盖住了第五级石阶。
“寅时三刻,它才到第三级。”陈浪说,“一个时辰涨两级,按这速度,正午才能满潮。鬼门礁那边暗流多,退潮时漩涡能把船底撕开。现在出海,等于送死。”
“可我们有导航!”周猛吼,“你有日志,有星图,还有郑师傅在,怕什么暗流?”
“导航再准,也拗不过天时。”陈浪转身盯着他,“你见过退潮前的漩涡吗?水面看着平,底下全是扯力。船一进去,舵偏了都救不回来。”
周猛咬牙,手紧握刀柄,指节发白。
“我不是不想去。”陈浪声音低下来,“我是不能让兄弟们死在半路上。吕宋我们要拿,但得踩着潮头去,不是撞着礁石去。”
“那你就等?”周猛冷笑,“等蒙古人把营扎好,炮架上岸,再让我们冲上去挨打?”
“他们不会那么快。”陈浪拿起桌上的残片,“这图是藏在请柬里的,说明他们还没完全控制吕宋。要是真站稳了,何必派人来谈?古迪尔那一趟,是试探,也是逼我们先动。”
“所以我们就该先动手!”周猛往前一步。
陈浪抬手,一把按住他刀柄。
“不行。”他说,“现在走,是乱命。船出港,遇逆流,断粮断水,人困在海上,才是真给了他们机会。我要的是拿下吕宋,不是让队伍散在海里。”
两人对视。周猛喘着粗气,眼里全是火。
“你压着我不让动,”他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
“正午。”陈浪松开手,“潮满那一刻,风向也正好。那时出海,顺水顺风,一天一夜就能到鬼门礁。”
“要是他们中午前就动手呢?”周猛问。
“那就让他们动。”陈浪走到灯下,吹熄了油灯,“我们不在海上,就在岸上等着。他们敢登陆,我们就敢打。他们不敢,我们就抢时间。”
周猛没再说话。他站在原地,手还搭在刀上,肩膀绷得紧紧的。
“去检查‘海青天’号。”陈浪下令,“舵有没有修好?帆布够不够?淡水带足没有?我要每一艘船都准备好,但不准升帆,不准离港。等我信号。”
周猛转身就走,脚步重重砸在地上。
郑七咳了几声,扶着桌子站起来。“正午潮满,方可破雾。”他说,“我年轻时去过一次吕宋外海,那天也是这时候出发的。”
陈浪点头:“我知道。”
郑七被人扶着回舱。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张湿透的残片。
天光渐亮,云层散了些。海风从南面吹来,带着咸味和湿气。码头上人影来回走动,有人搬箱子,有人擦炮管,有人爬上桅杆检查索具。
陈浪站在高台边缘,望着南方。海面平静,但浪头一直在涨。第六级石阶已经被淹了一半。
他摸了摸腰间的指南针,又看了看掌心的指环。素圈表面温热,纹路像是动了一下。
远处,“海青天”号的主桅杆晃了晃,一根绳索松脱,啪地甩在甲板上。
一个水手跑过去接,嘴里喊着什么。
周猛站在船头,抬头看了一眼高台,没动,也没挥手。
陈浪收回目光,低声说:“再等等。”
正午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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