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前的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海面平得像一块铁板,没有波纹,也没有浪头翻起的声音。码头上的水手们蹲在船边擦炮管,动作慢了下来,抬头看天。
陈浪站在“海青天”号的甲板前端,手里握着那块刚从舵盘里取出的金箔。它只有半片,边缘整齐,像是被刀裁过。阳光照上去,反出一点暗金色的光。
郑七蹲在舵轴旁,右手撑地,左手还在拨弄轴承里的铜屑。他右耳缺了一块,风吹过来时,耳根处的旧伤会微微抽动。他咳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
“锈是新的。”他说,“有人动过。”
陈浪没说话,把金箔递过去。
郑七接过,用指腹摩了摩表面。花纹压得很深,不是装饰,是字。他眯眼看了许久,摇头。“不认识。不像宋字,也不像阿拉伯人写的符。”
“但它是冲着我们来的。”陈浪说。
郑七抬头看他一眼,没接话。他慢慢站起身,扶着舱壁走了几步,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罗盘。磁针静止不动,指向正北。
陈浪掏出自己的指南针,放在掌心。他把金箔轻轻覆在上面。
磁针动了一下。
偏了不到一寸,方向往南偏西。
郑七盯着看了几息,忽然转身进了舱室。他从箱底翻出一张旧海图,铺在桌上。纸已经发黄,边角卷起,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航线和暗礁标记。
陈浪跟进来,把金箔按在图上。
阳光斜照进来,金箔上的纹路在纸上投下影子。那些原本看不出意义的线条,开始连成三道弯曲的流线,从南海深处延伸出来,交汇在吕宋东岸外海的一片空白区域。
“这不是航路。”郑七低声说,“这是洋流。”
陈浪手指点在交汇点上。“我们走的是北线,绕开鬼门礁。这条……是从南面穿过去的?”
“穿‘死水区’。”郑七咳嗽两声,嘴角渗出血丝。他拿袖子擦了擦,继续说:“那一带潮停流滞,船进去就像陷进泥潭。寻常季风推不动,只能靠人力划桨。要是碰上逆涌带,底下水流往上翻,能把船底掀开。”
“可它更快。”陈浪看着图,“比我们原定路线少两天。”
郑七冷笑一声。“快?那是送命。没人敢走这里。除非……”
“除非知道什么时候能走。”陈浪接下去。
郑七点头。“只在季风转换的三天里,深层流会短暂改向,形成一条通道。错过时间,就得等半年。”
他拿起竹尺,在星图上量了几下,又对照日志里的潮汐记录。手指在某个位置停住。
“就是这几天。”他说,“信风要歇,西南转东北。现在不出海,就赶不上。”
陈浪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蒙古人送来请柬,故意露出火漆印,引他们去吕宋。但他们真正准备的,不是谈判,是一条藏在洋流里的捷径。他们不打算等陈浪慢慢航行,他们要先到,扎营,设伏。
而这条航路的秘密,竟被人塞进了“海青天”号的舵盘里。
是谁放的?
什么时候放的?
陈浪回头看向港口。周猛带着人正在检查帆布,一个个爬上桅杆,敲打索具。吴掌柜在清点淡水,阿卜杜勒的商船停在外圈,船员在补网。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备战。
只有他知道,敌人的手,可能已经伸到了船上。
“不能走这条线。”郑七突然说。
“为什么?”
“太险。”郑七盯着海图,“而且,它是被人给我们的。一个老舵工看不懂的字,偏偏出现在我们的船上;一条二十年没人走过的流道,刚好卡在出海前被发现——这不像巧合。”
“你是说,这是个局?”
“我是说,”郑七咳得更厉害了,血滴在图纸边缘,“走明路不怕鬼,怕的是鬼替你画了条路。”
陈浪把金箔收进怀里。他走出舱室,站在甲板上。
阳光依旧刺眼,海面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像一层薄壳,底下藏着裂痕。
他招手叫来一名水手。“去通知各船,原定计划不变。正午潮满,准时出发。但——”他顿了顿,“所有船只,不得提前升帆。等我命令。”
水手应了一声,跑下船去。
郑七被人扶着走出来,靠在舱门口。他手里还攥着那张海图,眼睛望着南方。
“你要真走这条线,”他说,“得在寅时三刻前入流。那时潮力最弱,流速最急,船得顺着它走,不能硬顶。舵要松三分,帆要收四成,差一点就会翻。”
陈浪点头。“我知道。”
“可你知道谁想让我们走吗?”郑七看着他。
陈浪没答。
他知道答案。
是那个送请柬的人。
是那个在火漆印下盖章的人。
是那个算准他们会查舵盘、会看海图、会心动于捷径的人。
对方不是只想抢时间。
是想让他们死在海上。
他转身走下跳板,脚踩在码头的石阶上。第六级已经被淹没了,第七级也开始进水。潮还在涨。
远处,“海青天”号的主桅杆晃了一下,一根绳索松脱,啪地甩在甲板上。
一个水手跑过去接,嘴里喊着什么。
周猛站在船头,抬头看了一眼高台,没动,也没挥手。
陈浪收回目光,低声说:“再等等。”
郑七被人扶回舱中。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正午测星,我会守着罗盘。”
陈浪回到指挥台,从腰间取下航海日志。他翻开一页空白,提笔写下几个字:**舵盘异常,金箔现流,疑有内鬼。**
他合上本子,放进贴身衣袋。
这时,一阵风从南面吹来,带着咸味和湿气。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照下来,落在海面上。
那光太亮,让人睁不开眼。
陈浪抬手遮在额前,望向南方。
海平线依旧空着。
但他知道,那边已经有人动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金箔,温度比刚才高了些。
指甲轻轻刮过边缘,一道细痕露了出来。不是磨损,是刻上去的。
他盯着那道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金箔是被人裁断的。
只给了半片。
另一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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