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得烛火歪向一边。陈浪没动,手还按在铜牌背面的漩涡刻痕上。偏殿外守卫的脚步声远了,鼓乐也停了。他转身走向墙角那只铁匣,蹲下身子,用钥匙打开锁扣。
匣子一开,里面是三样东西:一块铁模,边缘带着锯齿状缺口;一张泛黄的羊皮碎片,上面画着断裂的星线;还有一张墨拓,印着公主锁骨下的烙印轮廓。
塞琳娜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盐水。她没说话,把碗放在桌上,走近来看那铁匣里的东西。“这就是你说的钥匙?”
“郑七留下的,哈桑藏的,还有赵安福想拿的。”陈浪把三样东西摊在桌上,“它们能拼到一起。”
他先将铁模和羊皮碎片对齐,边缘纹路严丝合缝。再把墨拓盖上去,烙印的波浪形边缘正好嵌进铁模一处凹槽。整幅图闭合成一个圆形,中心是个螺旋状的涡眼,周围环绕着不规则的星点与折线。
“这不是牵星图。”塞琳娜伸手碰了碰羊皮,指尖发凉,“牵星图不会自己动。”
她说完这句话,图上的线条忽然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陈浪立刻按住铁模,不让它移位。塞琳娜退后半步,呼吸变浅。
“你感觉到了?”
“血在跳。”她抬起手腕,脉搏处有细小的刺痛感,“这图……要血才能看。”
陈浪盯着那涡眼。他知道郑七临终前说过一句话:“血引龙骨线。”当时他不懂,现在想来,那不是比喻,是步骤。
“你别碰。”他对塞琳娜说,“你试过毒契,身体不一样。”
她摇头。“我必须试。我能认出哈桑用过的符文体系。”
陈浪没拦她。他知道她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口。他只把手按在刀柄上,眼睛盯着她的动作。
塞琳娜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图心。血珠刚落,整幅图猛地一震。幽蓝的光从铁模边缘渗出,顺着星线蔓延,像潮水漫过礁石。她的瞳孔瞬间失焦,整个人晃了一下,往后倒去。
陈浪一把扶住她,把她按在地上。她嘴唇发紫,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声音:“不是……地图……是契约……签了就要还命……”
话没说完,她昏过去了。
陈浪把她拖到角落,用毯子盖住。他回头看着那幅图,光还在流动,航线逐渐清晰,指向南海深处一片空白海域。那里没有标注岛屿,也没有水深记号,但在幻象里,他看见一艘沉船,船身上长满珊瑚,桅杆断裂处缠着人骨。
他还看见郑七年轻时的样子,跪在一座石坛前,手里捧着同样的图。海水从他耳朵里流出来,但他还在念咒语。
陈浪翻出郑七的手稿,一页页翻找。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童谣:
“北斗沉海眼,血引龙骨线。
潮落三更尽,魂归翡翠岸。”
前一句他从未见过。后两句却是郑七常念的。他把纸贴在星图上方,发现“血引龙骨线”正对着图心涡眼。
他明白了。这不是导航工具,是交换条件。用航海者的血,换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可郑七为什么要留这个?他不怕被吞噬吗?
陈浪想起郑七死前说的话:“陆地上的人把海洋当粪坑,我们要让它成为金库。”也许他早就知道,这片海藏着不该碰的东西,但也藏着活下去的机会。
他拔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顺着掌纹流下,滴在涡眼中央。光一下子亮起来,比刚才更盛。整幅图浮在空中,铁模、羊皮、墨拓融为一体,变成一张半透明的活图。航线重新连接,延伸到一处孤岛坐标——正是郑七临终画的位置。
塞琳娜在这时醒了。她坐起身,看见空中的图,脸色变了。
“你在喂它!”她爬过来抓住陈浪的手腕,“它在吸你的血!”
陈浪没甩开她。他看着图上那条新连通的航线,声音很稳:“我知道它要什么。但它忘了,潮水不等人。”
他把整只手掌按在图上。鲜血迅速被吸收,图面剧烈震动,蓝光闪得刺眼。那些古老的星线开始扭曲,像是被人用力擦掉的炭笔痕迹。新的航线在他掌下成形,绕开深海漩涡,避开磁石暗礁,直指吕宋以南的一处环礁。
“以前是它写路。”陈浪咬着牙,“现在轮到我画。”
图猛地一颤,像是挣扎。但他的血不停流,掌纹压着新航线,像刻进石头一样。最终,光暗了下来,图落回桌面,安静如初。
塞琳娜喘着气,抬头看他。他的左手掌心全是血,布条还没缠上,血还在往下滴。
“你赢了?”
“我没赢。”陈浪撕下衣角包住手,“我只是让它知道,谁才是掌舵的。”
他低头看那幅图。原来的涡眼还在,但已被新航线覆盖。就像旧潮退去,新流涌进。他知道这东西没死,只是暂时屈服。它等着下一个流血的人。
可现在,这个人是他。
塞琳娜摸了摸颈后的刺青。海浪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回应那幅图的余温。她低声说:“哈桑书房里也有类似的图。但他不敢用。他说……签了契约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海里的东西。”
陈浪点头。“郑七也是。所以他只敢传图,不敢亲自走。”
“那你呢?”
“我不信命。”他把图卷起来,用油布包好,“我只信船能浮,帆能撑,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是守卫换岗的脚步声。天快亮了,婚宴的残席正在清理。公主还在隔壁房里躺着,没人知道她体内带了什么。
陈浪把包裹塞进怀里,走到墙边掀开地毯。石板下的陶罐还在,他取出最后一粒止血药,吞了下去。左肩旧伤又开始发麻,像有鱼钩在里面拉扯。
塞琳娜靠在门边,看着他。“接下来怎么办?”
“等医官。”他说,“我要查她体内的货。”
“如果查出来是密信呢?”
“烧了。”
“要是毒药?”
“换成我们的。”
“航线图呢?”
陈浪看了她一眼。“那就按我画的走。”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海面平静,风向偏西,是信风转向前的征兆。再过两天,湾口的水流就会变得急而乱,船难离岸。
他知道赵安福的人还在岛上。他也知道蒙古的耳目已经盯上了这场婚事。但现在,他手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只是图,是规则。
他转身拿起灯,往桌上照了照。那幅星图静静躺着,油布缝隙里透出一丝蓝光。像海底的眼睛,半睁半闭。
塞琳娜突然抬手摸了摸后颈。刺青又烫了起来,皮肤下的纹路微微凸起,像是有什么在底下爬动。
陈浪吹灭灯。黑暗中,两人站着不动。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上海面,浪头翻起白边,像刀锋划过漆黑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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