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波纹还在震荡,陈浪把周猛交给医棚的人,转身就走。他袖口沾着血,鞋底踩进沙里,留下一串湿印。没回指挥帐,先去了塞琳娜住的那间低矮木屋。
门没关严,风从缝隙钻进去。他推开门,看见她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块蓝布,是上次从哈桑船上缴获的衣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浪从怀里掏出一碗盐水,放在桌上。“喝了吧。”
她盯着碗,没动。
“是你自己要改的刺青。”他说,“现在躲不开。”
她慢慢伸手接过碗,低头喝完。手腕上的旧伤疤泛白,像被海水泡过多年。
她站起身,解开外衣领扣,转过身去。颈后那朵蓝墨水画的玫瑰已经淡了,边缘模糊,像是褪色多年。新纹上去的海浪线条还红着,皮下微微肿起。
陈浪凑近看,手指轻轻按下去。指尖碰到一处硬点,在皮肤底下,不像是骨头,也不像疤痕。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晚上。”她说,“烫针的时候,摸到一道棱。”
陈浪从腰间取出发热铜针,这是岛上铁匠用船钉改的,烧红了能当烙铁用。他吹了口气,铜针尖变红,靠近她脖子。
“会疼。”
“动手。”
他用针尖在那块凸起周围轻压一圈,皮肤受热张开,原本看不见的纹路慢慢浮现出来。不是画上去的,是刻的,极细,一行行小字夹在海浪纹路里,弯弯曲曲,像星图。
“是哈桑的手法。”她声音低下来,“他教过我,用酸液蚀皮,埋进密文。活人体温会让字显形。”
陈浪皱眉。“他还给你下了别的东西没有?”
“我不知道。”她说,“我只记得他让我背熟三段密码,说有一天会用上。但我忘了……后来的事,我都想不清。”
陈浪没再问。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油纸,上面画着郑七临终前在他掌心描的图案——一圈又一圈,像个漩涡。他对照着塞琳娜颈后的刻线,一点一点比对。
“潮落三更见涡心。”他低声念。
这是郑七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没人懂什么意思。现在看来,这七个字的首音拼起来,正好是两组数字:**三七二四**。
他把数字写在纸上,套进刺青里的符号网格。那些原本杂乱的刻线,突然连成一条航线,指向红海深处一个无名湾口,旁边标着两个字母缩写:H.B.——哈桑·本·阿里。
陈浪心跳加快。
他立刻叫人取来郑七留下的铁制海图模具。这是老人死前亲手交给他的一块锈铁片,边缘残缺,说是“将来对得上地方”。他一直没明白用途。
现在,他把模具放在灯下,翻过来比对红海那个湾口的轮廓。缺口的位置、弧度、转折角度,完全吻合。
这不是巧合。
哈桑没背叛他们。他是被迫走的。他在红海藏了东西,可能是船,可能是火器,也可能是整条南洋航线的密档。而郑七早就知道,用童谣和模具埋下了钥匙。
屋里安静下来。
塞琳娜仍站着,背对着他。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响声。
“你觉得赵安福知道这个?”她忽然问。
“他知道一半。”陈浪说,“他知道哈桑有退路,但他不知道退路在哪。所以他不怕我们沉金条,也不怕我们毁船。他要的是乱,乱到没人顾得上看地图。”
她点点头,没回头。
“那你打算去吗?”
“不去。”他说,“现在去就是送死。蒙古人在红海有据点,马穆鲁克也在查哈桑的遗产。谁碰谁死。”
她肩膀松了一下。
“那你还看?”
“我要知道我们在哪。”他说,“以前我以为我们是在逃。现在我知道,我们是在找。找一条别人没走过,也没想过能走通的路。”
她终于转过身,手指摸着颈后的刺青。“这纹身,还能再改吗?”
“你想改成什么?”
“我不想再叫‘塞琳娜’了。”她说,“那是他给我起的名字。我想换个名字。”
陈浪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枚铜牌。正面刻着“信使·海澜”,背面是一朵半褪的玫瑰,被一道海浪卷走,只剩下一角花瓣。
“牌子我做了。”他说,“名字你定。”
她接过铜牌,手指在背面摩挲很久。然后她走到桌前,拿起烧过的铜针,在玫瑰残瓣旁,加了一道短波纹。
“就叫海澜。”她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女奴,也不是间谍。我是潮信的人。”
陈浪点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烧过的纸片,是之前缴获的奴隶契副本。纸上原本写着她的名字、价格、所属商队编号,还有哈桑的签名。他划了根火柴,点着了角。
纸烧起来时,火焰突然变蓝。
塞琳娜看着那团火,眼神变了。“磷粉……他用毒药控制我们。只要看到契书,就会头晕,听话。”
火苗熄灭,灰落在灯盏里。
陈浪把灰扫进海风里。“现在它烧了。你也自由了。”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把铜牌贴在胸口,站了很久。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逻队换岗。有人在喊舵工检查锚链,准备明日出航。
陈浪走到桌前,铺开主岛沙盘。他用炭笔在红海位置画了个圈,写下坐标:**37.24N,36.18E**。
“这不是终点。”他说,“这是验证。郑七的图是对的,童谣是真的,哈桑留的路也没断。我们现在有一张完整的拼图。”
她走到他身边,看着沙盘。“你要告诉别人吗?”
“暂时不。”他说,“周猛刚倒下,岛上人心不稳。阿卜杜勒还在,赵安福的眼线也没清干净。消息一放出去,马上会有人抢着去红海送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他说,“等周猛能站起来,等伤员恢复,等季风转向。潮水不等人,但该走的时候,一步也不能错。”
她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油纸,开始抄录密码。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烛光摇晃,照在她颈后。新纹的海浪在光下泛着微蓝,像海水刚退时留在礁石上的痕迹。
陈浪看着沙盘,没再说话。他把炭笔插进木缝,伸手摸了摸左肩刀疤。那道伤是穿越时留下的,一直没好全,阴雨天会发麻。
外面潮声一阵阵涌上来。
忽然,塞琳娜停下笔。
“你还记得哈桑书房里的那幅世界图吗?”
“记得。”
“他把所有基督教国家都涂黑了。但在角落,有个小岛,用红墨点了一下。我没敢问是什么地方。”
陈浪抬头。“哪个位置?”
“靠近吕宋,北纬十五度,东经一百二十度左右。很小,几乎看不见。”
陈浪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边,取下另一张旧图。这是他从阿拉伯商船上缴获的牵星图残页,边缘烧焦,但坐标还算清晰。
他找到那个位置。
岛上没有任何标注。
但海岸线的形状,和郑七模具上的残缺部分,又能对上一丝。
他的呼吸停了一下。
就在这时,塞琳娜忽然抬手按住脖子。
“怎么了?”
“这里……”她指着刺青下方,“又热起来了。”
陈浪立刻凑近。那块皮肤正在微微发红,原本静止的刻线,开始缓慢移动,像有东西在皮下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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