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烧到尽头,火苗跳了一下,陈浪合上航海日志,起身推门。夜风灌进舱室,吹得铁匣边缘微微发凉。他刚迈出两步,底舱守卫便跑上来报信:蒙古俘虏呕出黑血,肚子胀得发硬,眼看不行了。
陈浪没停步,直接往甲板走。月光洒在空地上,水手们已搬来一张木桌,铺上粗麻布。俘虏被抬上来时还在抽气,嘴唇青紫,右手死死抠着腹部。
“他吞了东西。”陈浪说。
周猛站在桌边,刀插在腰带里,眉头拧紧:“查过了,嘴里没藏物。”
“在胃里。”塞琳娜从暗处走来,外衣没扣好,领口露出半截锁骨。她声音平稳,“要取出来,只能开腹。”
周猛猛地转头:“你动手?”
塞琳娜不看她,只对陈浪说:“我见过哈桑的人做过一次。蜡丸裹了三层蜂蜡,用油纸包着,不会化。但人撑不了太久,毒药和胃酸混在一起,会烂肠子。”
陈浪盯着俘虏的脸。那人眼角抽动,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你能做?”
“能。”她说,“但得快。热水、干净布条、铁钩、银簪。还要酒,最好是烈的。”
陈浪点头,转身下令。水手们立刻分头去取东西。周猛却没动,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热水端来时还在冒气。塞琳娜挽起袖子,把银簪在火上烤了片刻,又用酒擦了一遍。她伸手按住俘虏左腹,指尖压了几下,低声问:“疼不疼?”
俘虏睁眼,眼神浑浊,吐出两个字:“杀了我。”
“不行。”她说,改用波斯语,“我们要知道你吞了什么。”
那人闭上眼,不再说话。
塞琳娜拿起银簪,对准肋骨下方三寸处,用力一划。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桌面流到地上。她用布条擦了擦,手指探进去,在血肉里慢慢摸索。
周猛一步步靠近,站到她身后。他的影子压在她背上,像一块石头。
“别乱动。”他说。
塞琳娜没回头:“再近一步,血会溅你脸上。”
周猛冷笑:“我信不过你。你是哈桑养出来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借这机会送信出去?”
塞琳娜手上一顿,但没停。她继续在腹腔里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要不信,现在就砍我。”她说,“但这人一死,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陈浪站在桌尾,看着她的动作。月光照在她手腕上,那朵蓝墨刺青已经褪色,边缘模糊。
“让她做完。”他说。
周猛没动,也没退。刀仍在鞘外半寸。
塞琳娜终于摸到一个硬块。她用铁钩轻轻勾住,一点点往外拖。蜡丸沾满血污,表面有裂纹,但没破。
她把它放在桌上,喘了口气。
“缝?”她问陈浪。
“先留着。”他说,“等看完里面的东西。”
塞琳娜点头,拿针线开始缝合伤口。她的手很稳,一针一线拉得紧密。俘虏的呼吸渐渐平缓,但还没醒。
周猛一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直到她收最后一针,才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位置?隔这么远都能找准?”
塞琳娜抬头看他:“我在苏拉巴亚港看过三次。这种蜡丸,通常卡在胃底弯处。他呕吐过两次,说明药效不够,蜡丸没往下走。”
“谁知道不是你事先知道?”
“你要怀疑,我不拦你。”她擦掉手上的血,“但我今晚救了这个人,也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剩下的,是你们的事。”
陈浪拿起蜡丸,走到火盆边。外壳太厚,火烤会毁掉里面的纸。他命人取来温盐水,把蜡丸泡进去。
一刻钟后,蜂蜡软化。他用小刀轻轻剥开,取出内层油纸。展开一看,是半页残信,字迹细密,墨色沉实。
他看了一遍,没说话,把信递给周猛。
周猛扫完,脸色变了:“赵安福写的?”
“是他笔迹。”陈浪说,“写给蒙古万户的。说市舶司库里有三万两银子,随时可调作军资。”
周猛咬牙:“狗官!我们替他守海路,他倒把银子送给北元?”
“不止。”陈浪指着信末一行小字,“这里提了‘南线船队’,说每月初七由泉州出港,走东山外洋,避巡检司耳目。这是我们的运盐路线。”
周猛拳头砸在桌上:“他在盯我们!”
陈浪把信折好,放进贴身衣袋。他转身对水手下令:“把俘虏抬回囚室,加派两人看守,不准任何人靠近。伤好了再审。”
水手应声而去。
他又看向塞琳娜。她正坐在角落,用盐水洗手。血已经洗掉,但指尖还在发抖。
陈浪走过去,递上一块干净布巾。
“你做得好。”
她抬头,眼睛很黑,没有光。
“我不是为了你信我。”她说,“是为了我自己活下来。”
“我知道。”
她没再说话,接过布巾,慢慢擦干手指。
周猛收刀入鞘,走到陈浪身边:“这事不能只咱们知道。明天得召集各船头领,把信亮出来。不然兄弟们还以为我们在瞎折腾。”
“天亮就办。”陈浪说,“卯时列队,我要让每个人都看清赵安福写的字。”
周猛点头,转身走向囚室方向。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脚步沉稳,但肩膀始终绷着。
塞琳娜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她没看任何人,径直往自己舱室走。路过铁笼时,哈桑在里面哼了一句歌,声音沙哑。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往前。
陈浪站在甲板中央,手里还捏着那张油纸。风吹过来,带着焦土味和海水的咸气。远处礁石间还有几缕烟在飘,像是没烧尽的梦。
他把纸叠好,塞进怀里。然后走向主桅,敲了三下绳索架。
值夜的水手探头。
“传令下去。”他说,“明早点卯,所有队长到前甲板集合。有要事宣布。”
水手应声而去。
陈浪没回舱,站在船头望着海面。潮水正在退,礁石露出半截,像沉船的脊梁。北面风向未动,但云层压得很低,信风可能要转。
他摸了摸左肩的疤。刀口早就愈合,但每到阴天,还是会隐隐发紧。
塞琳娜回到舱室,关上门。她脱下外衣,卷起袖子,看着手臂上的刺青。蓝墨褪得厉害,玫瑰的花瓣只剩一道弧线。
她从箱底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蘸水开始擦。
刺青一点点变淡。她动作很慢,像在磨一件旧物。
外面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是周猛。
“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她说,“只是累了。”
“明天会上,你会去吗?”
“要看陈浪让不让我说话。”
周猛沉默一会儿:“你不该一个人做那种事。开膛破肚,谁看了都怕。”
“怕?”她冷笑一声,“我八岁就开始看人死。你以为哈桑训练女奴,是教她们跳舞?”
周猛没接话。
她站起来,打开门:“让开。我要去洗个脸。”
周猛侧身。她走出去,沿着甲板往水桶处走。月光照在她背上,那道褪色的纹身像一条干涸的河。
陈浪仍站在船头。一名水手跑来报告:北湾的两艘快船已备好,随时可以沿岸巡查。
“不急。”他说,“等天亮开完会再说。”
水手退下。
他抬头看天。星星被云盖住,北斗隐在雾里。季风将至,海图上的航线需要重校。
他想起郑七临终前说的话:“记住,针路错了,船就回不了头。”
现在,他们正站在一条新针路上。
塞琳娜蹲在水桶边,捧水洗脸。水凉,激得她眼皮一跳。她睁开眼,看见水面倒影里,自己的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浅痕——那是哈桑给她戴过的铁圈磨出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又放下。
远处,主桅的旗绳突然松了一截,啪地打在帆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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