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钉入泥地，一支擦过李三耳际，溅起的碎屑扎进脸颊。他没抬手去抹，只将口中浸油布条咬得更紧。陈浪一把扯下肩上布条，塞进王二狗颈间渗血的伤口，随即抬眼盯住李三。
“带他走。”陈浪声音压在喉底，像潮水退过礁石缝。
周猛单膝跪在浅水里，左腿旧伤崩裂，血顺着小腿淌进浑浊江流。他伸手接过王二狗，背起时身子晃了半步，断矛拄进硬泥才稳住。李三解开绑在胸前的火药桶，木壳粗糙，接口处用鱼胶封过三次。
“浪哥，这玩意儿我藏了三天。”他咧嘴一笑，缺了半颗门牙的豁口漏风，“就等这么一回。”
陈浪没应，只盯着敌阵。刘寨主已列好残兵，三十人分作两列，弓手上前，刀盾手护马。火光映着铁甲，照出一道道裂痕。
李三伏身贴地，借着倒扣的船板和泥坑往前挪。一支箭掠过肩头，布衫撕开，皮肉翻出一线红。他不动声色，继续爬行，直到距敌侧翼不足十步。
刘寨主忽然抬手：“停——有人！”
话音未落，李三猛然跃起，双臂环抱火药桶直扑马群。一名亲兵举盾欲拦，却被他撞开半步。火药桶砸在马腹上，引信因剧烈摩擦迸出火星。
轰！
气浪掀翻三匹战马，火团炸开如赤莲绽放。马嘶人吼混作一团，燃烧的草料飞溅，点燃了后列兵卒的衣襟。刘寨主正欲调马避退，一股热风迎面扑来，连人带鞍被掀下马背，脸撞在硬泥上，顿时血流满面。
陈浪拔腿就要冲上前，郑七从侧后猛拽他衣领，力道大得几乎扯破布料。
“活人不能陪死人烧！”郑七吼得脖颈青筋暴起，独耳缺损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紫，“你倒下，我们全得喂鱼！”
火势蔓延至废弃破船，噼啪爆响接连不断，仿佛雷击枯木。燃烧的桅杆倾斜倒塌，砸中一艘小舟，引燃舱内残存桐油。火焰顺着水面油膜爬行，像毒蛇游向深水区。
周猛一手撑枪，一手扶住王二狗，踉跄往江心退。右腿伤口再度崩裂，每走一步都在身后拖出血痕。他咬牙不语，只将枪杆插进泥中借力，一步步涉入齐腰深水。
陈浪被郑七拖着往后退，脚踩在湿滑泥滩上几次打滑。他回头望，只见火场中央一片焦黑，李三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扭曲的铁箍和烧裂的木片四散飞溅。
“水路！走水路！”周猛嘶声催促，声音沙哑如锈刀刮骨。
郑七一手搭上陈浪肩膀，另一手指向下游：“东南潮涨，能送我们出湾。”他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那边有礁线，可藏船。”
陈浪闭眼三息，再睁时眸色如铁。他俯身将王二狗从周猛背上接过来，背起时察觉对方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几不可察。郑七先行探路，一手握罗盘，一手拨开漂浮的灰烬与残木。
三人踏入深水，江流渐急，推着他们往湾口漂去。身后火光仍在跳跃，但已不如先前炽烈。岸边残甲断旗倒伏在泥中，无人收拾。
郑七突然停下，手掌探入水流感受方向。片刻后低声道：“潮头偏了半寸，往南岔。”
陈浪点头，调整姿势让王二狗伏得更稳。周猛一手抓着他后衣，一手握紧断矛，指节泛白。他的右腿还在流血，血丝在水中缓缓散开，像墨汁滴入清流。
远处岸上号角再起，短促而急切，似有新兵抵达战场。火光映出几道人影奔走，隐约可见旗帜晃动。
“不能停。”郑七说，“鬼哭礁以北有暗涌，若赶不上这一波潮，明早退滩时会被卷进槽底。”
陈浪咬牙前行，江水没至胸口，寒意刺骨。他左手托着王二狗，右手攥紧腰间指南针，金属外壳已被汗水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味，那是火药与血肉焚烧后的余烬。
周猛忽然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差点栽进水中。陈浪反手将他拽住，两人在激流中踉跄数步才站稳。郑七回身搀扶，三人靠在一起，顺流而下。
前方黑影渐显，是成排礁石露出水面的部分，形如犬牙交错。郑七伸手一指最东侧那块：“那边，凹进去的，能挡风。”
陈浪望了一眼，点头。他最后一次回望江岸，火势已弱，仅余几点红光在废墟中闪烁。李三躺过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焦土。
他低头看怀中王二狗，鼻息若有若无。伸手探其腕脉，跳动细弱，但尚存。又摸周猛腿伤，血已凝结大半，但肿胀明显。
“到了礁区别出声。”郑七提醒，“潮水会把声音送出去。”
三人继续前行，水流推动着他们靠近礁线。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视线，形成天然屏障。郑七先爬上半截淹没的船板，伸手将周猛拉上去。陈浪随后攀附，背着王二狗艰难登临。
礁石凹处藏着一艘小舢板，船身覆草，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郑七检查船底，确认无漏水后示意可用。
陈浪将王二狗平放在船舱内，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周猛瘫坐在船尾，喘息粗重，额头冷汗直流。郑七掏出火折子试了试，发现受潮无法点燃，便收起。
“明早第一缕光出来前必须离礁。”郑七低声说，“不然会被沿岸巡哨发现。”
陈浪没说话，只将指南针重新系回腰间。他坐在船头，手掌遮阳望向海平线，动作熟稔如每日清晨检视武器。指尖沾着泥与血的混合物，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江面浓烟尚未散尽，随风飘向内陆。一艘烧毁的战船残骸卡在不远处的浅滩，桅杆断裂处参差如骨刺。一只海鸟掠过火场，叼起一块布条飞走。
周猛忽然抬起手，指向下游方向：“那是什么？”
陈浪顺着望去，只见江心浮着一件东西，随波起伏。靠近看，是一截染血的布条，缠在一节断桨上，上面隐约可见半个“李”字。
郑七伸手捞起，看了看，默默塞进怀里。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