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恢复平静，那道跃入水中的身影再未浮起。
陈浪没有下令追人，也没有让人去捞。他站在船头，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舱室。外面风浪渐稳，底舱传来几声咳嗽，没人敢大声说话。周猛守在舵旁，手按刀柄，目光扫过每一个经过的水手。
天刚亮时，瞭望哨喊了一声：“左舷有船靠来！”
陈浪披衣出门，见一艘单桅快船正从侧翼驶近，帆布上绣着一朵金黄郁金香纹样。他知道这是哈桑的标记。那船在离福船二十步外停下，放下小艇，两名仆从划桨而来，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是送东西的。”周猛低声说。
陈浪点头，亲自走到舷梯口等候。小艇靠稳后，一名仆从递上木匣，用生硬的唐音说道：“我家主人说，此物为告别之礼，请将军笑纳。”
陈浪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青铜牵星板，边缘镶着红宝石，在晨光下泛出暗光。他伸手取出，翻到背面，指尖触到一排细刻的字痕。那是干支纪年——他女儿出生的日子。
他不动声色合上匣盖，对使者说：“回去告诉哈桑，我收下了。”
那人低头退开，划艇返回大船。陈浪站在原地，看着哈桑所在的主船甲板。那人立于栏边，身穿白袍，头戴缠巾，远远拱手，脸上带着笑意。
塞琳娜不知何时已站到陈浪身后。她一直盯着那两名仆从的嘴型，直到小艇远去，才突然开口，用波斯语低喝一句：“他在算小姐的命格！”
陈浪转头看她。
她脸色发白，声音压得很低：“刚才那人说‘命盘已启’，这是占星师动手的暗号。他们用活人指甲磨粉调墨刻字，能锁住一个人的气运。你女儿的名字被刻在这上面，就等于被他握在手里。”
陈浪没说话，把牵星板重新放进木匣，抱在臂弯里。他走回主舱，坐在桌前，手指敲了敲桌面。过了片刻，他对塞琳娜说：“你以前也被这样对付过？”
她点头：“我八岁就被抓去当占星奴。他们说我月亮落在死宫，活不过十五。每个月都要取我的血混进墨里写符。后来……我杀了第一个师父，逃了出来。”
陈浪看着她颈后的刺青。火光照着那朵蓝玫瑰，颜色比平时浅了些。
他站起身，走出舱门，再次来到船尾。哈桑还在那里，似乎一直在等他出现。两人隔海相望，谁都没动。
陈浪忽然抬手，向空中扬了扬袖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他转身走向小艇，亲自解开缆绳。周猛立刻拦住他：“你要过去？不行！昨夜才有人跳海，这会儿又来送礼，分明是圈套！”
“我知道。”陈浪说，“但我得让他知道，我不怕。”
他上了小艇，独自划向哈桑的船。两船相距不远，桨声划破水面，一下一下。哈桑站在甲板边缘，双手交叠在身前，笑容不变。
陈浪登船时，哈桑迎上来，伸出右手。两人握手，掌心贴掌心。就在这一瞬，陈浪五指猛然收紧，拇指顶住对方手腕内侧的骨节，用力一压。
咔的一声轻响。
哈桑整条右臂顿时软了下去，脸色猛地一变，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牙没叫出声。他看着陈浪，眼神第一次没了笑意。
陈浪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我女儿的命，由潮水决定。”
说完，他松开手，依旧笑着拱了拱拳，转身走回小艇。哈桑站在原地，左手托着右腕，被仆从扶住肩膀退向舱内。
陈浪回到主船，把木匣放在桌上。塞琳娜站在门口，问：“接下来怎么办？”
“烧了它。”
她拿来火盆，陈浪亲手将牵星板扔进去。火焰腾起，红宝石受热炸裂，发出轻微爆响。青铜片在火中扭曲，背面的刻字渐渐发黑、卷曲，最终化作一片焦痕。
火光映在陈浪脸上，他盯着燃烧的残片，直到最后一丝青烟散尽。
塞琳娜低声说：“他不会罢休的。这种人一旦出手，就不会只试一次。”
“我知道。”陈浪说，“但他现在知道了——我可以伤他，而不惊动任何人。下次他若再动我家人，我就断他一只手。”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收拾灰烬，倒入海中。
当天下午，风向转南，船队继续前行。郑七被人搀到甲板上，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山轮廓，喃喃说了句什么，又被扶回舱内休息。周猛检查了所有船只的绳索与帆具，安排轮值，亲自盯了两个时辰。
傍晚时分，陈浪站在船头测风速。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发现指针仍有些偏移。这趟航行用了太多非常规航线，罗盘受磁干扰严重。他收起工具，靠在桅杆上闭眼片刻。
塞琳娜送来一碗热汤。他接过喝了，问：“你还记得那艘船上的事？”
“记得。”她说，“哈桑的船上有一间密室，我曾被关在里面三个月。他们用铜管传话，墙上画满星图。每次有人要被‘定命’，就会被带进去，三天后出来，眼神就空了。”
“你有没有办法反查？”
“要看他用的是哪一支占星脉系。如果是巴格达来的学派，会有固定的刻字顺序和符号排列。我们可以留心他下次送来的东西，找线索。”
陈浪点头：“你盯紧点。若有异动，立刻报我。”
她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浪哥……你信命吗？”
他看了她一眼：“我信潮水。涨落有时，差一刻都不行。命？我说了算。”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终究没笑出来，低头走了。
夜里起了薄雾，能见度不高。主船灯火微弱，只有舵位亮着一盏油灯。陈浪在舱中翻看航海日志，记录今日航程与风向变化。忽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人！”一名水手推门进来，“右后方发现小船靠近！不是我们的人！”
陈浪立刻起身，抓起外衣冲出舱门。周猛已经带人守在舷边，手持长矛。远处海面，确有一艘无帆小艇正快速接近，船上无人举灯，也未回应喊话。
“放箭！”陈浪下令。
两轮弩箭射出，第一轮落空，第二轮有一支钉入小艇船帮。那船略一停顿，竟调头加速往回逃。
“别追。”陈浪抬手制止，“是探路的。”
他站在栏边，望着那小艇消失在雾中，久久未动。
第二天清晨，风平浪静。船队照常行进，距离爪哇死火山还有半日航程。陈浪召集骨干在主舱议事，周猛、塞琳娜都在。
他开门见山：“哈桑昨晚派人来试探。这不是结束，是开始。接下来，他会用更多手段——假消息、毒药、甚至伪造我们的命令。所有人必须记住：未经我亲口确认，不得执行任何来自外船的指令。”
周猛点头：“我已经让弟兄们换班查岗，每两刻钟轮一次哨。”
塞琳娜说：“我建议在船上设一个暗语系统。比如每日更换一句口令，只有我知道怎么传给各船。”
“准了。”陈浪说，“你今晚就开始。”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塞琳娜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怕他再动手？”
“怕？”陈浪冷笑，“他要是敢动真格，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海上不留退路。”
她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午后，海面出现一群飞鱼，接连跃出水面，划出银线般的轨迹。陈浪站在船头，看着它们一路向前，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舱，从箱底取出一块旧布包着的铁片。
那是郑七留给他的海图模具，边缘粗糙，布满划痕。他用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一条隐秘航线从吕宋直通苏门答腊西部。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他把模具收好，走出舱门。夕阳西下，海面泛着金光。前方，火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塞琳娜站在甲板另一端，正低头整理一卷文书。她忽然抬头，看向远处哈桑的船。那艘船始终跟在队列末尾，不近不远，像一条尾巴。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来：“浪哥，他们的信号旗变了。”
陈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哈桑的主船上，升起一面新旗，图案是一只闭眼的鹰。
“什么意思？”
“这是波斯商队的‘清算旗’。”她声音发紧，“意思是——交易未完，债务未清，行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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