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静得反常,风几乎停了。船队在无月的夜里缓缓前行,桅杆上的灯影贴着黑水晃动。陈浪站在主船船头,手里攥着一块油布包好的铜片,三层裹得严实,但他仍能感觉到那东西隔着布传来一丝温热。
周猛守在底舱门口,刀横在膝上,眼睛盯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光。里面躺着那个昏过去的水手,呼吸粗重,脸上泛着青灰。郑七被扶回舱后就没再出来,听说呕了血,没人敢去问。
阿卜杜勒坐在自己船上甲板,面前摆着一只小铜炉,香火细细地燃着。他低着头,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手指掐着某种节律,一下一下敲在膝盖上。
陈浪没动。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错觉——那条蛇从雾里钻出来时,身子盘成环状,像一张拉满的弓。它不动洋流,不随风向,直冲主船撞来。若不是周猛一刀劈在它眼下的鳞缝,此刻整支船队可能已经散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布包。铜片是从蟒穴里带出来的,和哈桑送的牵星板碎片一模一样,只是刻痕更深,符号更密。郑七说这不是导航用的星图,是锁东西的符。
远处礁石区还浮着半截断裂的桅杆,缠在岩缝里,那是补给船翻的地方。那条蛇退回去之后,再没露头。
“浪哥。”周猛走上来,声音压着,“那水手嘴皮发紫,脉搏乱跳。郑老说别碰他,怕血沾到别的铜片。”
陈浪点头:“你盯紧底舱,谁也不准靠近那些碎片。明日天亮,召阿卜杜勒和郑七进舱议事。”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你说……这蛇真是畜生?它刚才看咱们的眼神,像认得人似的。”
陈浪没答。他记得那双眼睛,黄得发浊,像是锈住的铜镜。可就在周猛砍中它的一瞬,那眼里闪过一道光,像星子划过夜空。
他把手里的油布包放进怀中,转身进了舱室。
第二天风依旧弱。船队绕开了昨夜那片礁区,但航速慢得几乎停滞。水手们低声议论,说这是海神发怒,不该碰蟒穴里的东西。
中午时分,郑七被人扶到主船。他脸色灰败,右耳缺处渗着血丝,走路一晃一晃。进舱后,他第一句话就是:“那铜片不能留。”
“为什么?”陈浪问。
“你们捡回来的不是星图,是‘镇骨’。”郑七喘了口气,“古时候南海有大渊,底下压着东西。朝廷派钦天监画星图,铸铜片埋在海底,靠活人血祭维持封印。每二十年换一批祭骨,图就重刻一次。现在这些碎片……是旧年的镇物,早该沉海。”
陈浪皱眉:“你是说,有人把封印拆了?”
“不是拆。”郑七摇头,“是松了。星位偏移,磁气乱走,罗盘炸裂、浓雾围船、巨蟒现形……都是征兆。你们拿回来的铜片,本该在渊底,现在却出现在岸上。说明底下那东西……醒了。”
舱内一时安静。
“那蛇穴里的骸骨,”陈浪问,“是谁的?”
“不知道。但有一块铜片上刻着‘癸未年七月十三’,那是前朝最后一次南洋血祭的日子。”郑七抬头看他,“那天,整整一百二十名采珠奴被绑着石头沉海。他们的命,就是封印的钥匙。”
陈浪沉默片刻,问:“阿卜杜勒知道这些?”
“他刚才在焚香。”郑七低声说,“那是波斯拜火教的净火咒,专用来驱邪避血祟。他会说中文,只是不说。昨夜他喊那句‘别让血沾到铜片’,不是提醒,是阻止仪式完成。”
话音未落,舱门被人推开。阿卜杜勒站在门口,双手空着,身后没跟一人。
“我来告诉你们真相。”他说,这次用的是唐音,虽生硬,但字字清晰,“那铜片,是‘星狱之钥’。三十年前,我父亲在苏门答腊外海打捞沉船,带回三片。当晚,他割掌滴血试图解读,结果……整艘船的人一夜疯癫,最后只剩他一人活着爬上岸,双眼被自己挖出。”
他走进来,从袖中取出一片残铜,放在桌上。图案与他们捡到的相似,但中间多了一道裂痕。
“我们称它为‘安拉之锁’。它不指引方向,它唤醒沉睡的东西。你们带回的碎片,已经沾了活人之血,封印正在破裂。那条蛇……只是第一个。”
陈浪盯着那铜片:“你是说,还会再来?”
“不止蛇。”阿卜杜勒声音低下去,“还有风,有浪,有从海底升起的影子。只要铜片还在船上,你们就是在拖着一座移动的坟场航行。”
舱内无人说话。
良久,陈浪开口:“怎么断?”
“烧不行,砸不行,扔海里反而会引来更多。”阿卜杜勒看着他,“唯一办法是找到所有碎片,重新按星位埋回渊底,由知情人以血封契,逆向重启封印。”
“谁能做到?”
“我父亲做过一次。但他死后,方法失传了。”阿卜杜勒顿了顿,“不过……我记下了他最后写的口诀。”
陈浪盯着他:“你要什么条件才肯说?”
“一个承诺。”阿卜杜勒抬头,“让我登上你们最终的据点。我不求权,不求财,只求在海边建一座塔,记录所有沉没的名字。我不想再看见血染铜片。”
陈浪没立刻答应。他转头看向郑七:“你能辨认星位吗?”
郑七点头:“我能认出七处主星点,但缺一处关键坐标——天枢偏角。没有这个,埋错了地方,等于给封印添柴。”
“我去过那片海域。”阿卜杜勒说,“我知道天枢落在哪一块礁盘上。”
陈浪站起身,走到舱窗边。外面海面依旧平静,但远处天际线微微发暗,像是有云层在堆积。
他回头:“等到了苏门答腊,我们先建临时码头。周猛带人守住所有铜片,不准任何人靠近。郑七和阿卜杜勒一起核对星图,找出那块礁盘的位置。等风向合适,我们就出海,把东西送回去。”
没人反对。
会议结束,众人离开。陈浪独自留在舱内,从怀中取出那块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铜片静静躺在木盒里,表面纹路在灯下泛着冷光。
他伸手想去碰,指尖离它还有半寸,忽然听见底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在墙上。
紧接着,周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浪哥!那水手醒了,他在喊一句话!”
陈浪抓起油布包就往外走。
到底舱门口,周猛挡在前面:“他神志不清,一直重复‘它在下面数名字’。”
“什么名字?”
“他说……听见海底下有人念名单,从癸未年开始,一个一个,念到现在。”
陈浪推开门进去。那水手躺在草席上,双眼睁着,瞳孔散开,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念着:“陈浪……陈浪……陈浪……”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