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散,雾却更重了。
陈浪站在船头,手里的碎石早已被海风吹凉。他没再看那艘停泊的波斯商船,转身下令升帆出港。三艘福船依次离岸,船底划开浓雾,像刀切进墨水。郑七跟在身后,右手缠着布条,罗盘挂在腰间,走得慢,但一步没落。周猛守在舵轮旁,刀插在脚边木板上,眼睛盯着前方灰白一片的海面。
航向是爪哇死火山,按血色航线走。这图是用郑七的血显出来的,没人知道它通向什么,可陈浪知道,停在原地只会等来更多暗箭和迷药。潮水不等人,雾也压不住船。
刚出湾口,天光就暗了下来。不是云遮日,是雾变了。原本灰蒙蒙的水汽,突然转成漆黑,像是有人往天上泼了整桶墨汁。桅杆上的灯笼灭了火,光晕缩成一点黄斑,再过片刻,连那点光也吞没了。
“全船蒙眼!”陈浪喊。
水手们早有准备,各自掏出黑布绑在脸上。周猛一刀劈开缠上舵轮的湿滑东西,低头一看,是黑乎乎的长条物,像头发,又湿又韧,断口处还在渗出淡绿黏液。他啐了一口,继续砍。一连斩断七八束,手臂发麻,刀刃卷了口。
“这是什么东西?”他吼。
郑七蹲在甲板上,手指摸着炸裂的罗盘残片。铜壳炸开时崩进他掌心三块碎片,血顺着指缝往下滴。“鬼哭礁的传说……”他声音发抖,“百年前采珠船沉了,满船女子没一个活着上来。有人说她们的头发浮在海上,缠住过往船只,把人拖下去喂鱼。”
周猛冷笑:“头发能缠死船?老子剁了它十斤都不止!”
陈浪没说话。他摘下眼罩,直视前方黑雾。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风的变化。空气变得厚重,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腐香,像是烂海草混着旧棺木的味道。他伸手探出去,指尖碰到一缕滑腻的东西,猛地缩回——是那种黑发状海藻,正从空中垂下来。
“封舱!”他下令,“除舵位、瞭望台外,所有人进底舱!周猛,你耳朵贴舷板,听水流。郑七,报季风走向。”
船速慢下来。底舱传来几声哭喊,有个水手说听见娘在叫他名字。陈浪走过去,掀开帘子,一脚踹翻那人,喝道:“再喊一声,绑你去吃海蛇。”那人噎住,缩在角落发抖。
主桅杆上传来敲击声。周猛用刀背一下下敲打铁箍,节奏稳定。陈浪听着那声音,调整呼吸。他自己也开始低声重复一句话:“潮水不等人。”一遍又一遍,像在数心跳。
郑七坐在舱角,嘴里念着《针路簿》的口诀。他说得断续,声音发颤,但每一个字都清楚。“甲辰起针,取巽位行三更……丙午换流,避东礁七里……”这些是他二十年前背熟的航路,如今成了救命的经文。
船身忽然晃了一下。
周猛抬头:“底下水流急了,像是进了窄道。”
陈浪点头。他靠在舵柄上,耳朵捕捉着船体撞击岩石的回音。左前方传来闷响,距离不远,最多半里。那是暗礁。他微调舵角,让船头偏右五度。过了半炷香时间,回音变远,说明他们绕开了。
“刚才那声,是女骨礁吗?”周猛问。
陈浪没答。他知道这个名字。传说那片礁石全是沉船女子的骸骨堆成,夜里会发出呜咽声。现在听不到声音,可脚下水流越来越急,船像被什么东西拉着往前走。
郑七突然站起来,指着左前方嘶喊:“山!那里有座山在动!”
众人望去,只见黑雾深处隐约浮现一座高耸轮廓,顶部圆钝,像倒扣的锅。那形状不像岛屿,倒像是……从海底缓缓升起的巨物。
陈浪盯着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不是山在动,是我们靠近了。”
那是爪哇死火山的轮廓。血色航线指向的地方。
他立刻下令抛锚减速。这种地方不能硬闯,得先探路。周猛带两个胆大的水手坐小艇出发,每人手里一根长篙,专门测深探流。临走前,陈浪塞给他一块铁牌:“遇险就敲,三短两长。”
小艇划进黑雾,很快消失不见。
船上静得可怕。没人说话,只有风刮过帆布的声响,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吟唱。像是女人在唱歌,调子古老,听不清词,但节奏和人的心跳一致。几个年轻水手开始喘粗气,额头冒汗。
陈浪走到他们面前,解开衣领,露出锁子甲下的皮肤。“看看我。”他说,“心跳乱了吗?乱了就活不成。”
他拍了拍胸口,声音沉稳。几个水手慢慢平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小艇回来了。周猛浑身湿透,手上多了道划伤,但精神尚可。他带回消息:前方主航道可通行,但右侧有一片尖锐礁群,形如竖立的牙齿,必须避开。只要微调航角十五度,就能安全通过。
“我亲自带路。”陈浪说。
船重新启航。这次他让周猛在船头持灯,只亮一盏微弱油灯,避免惊动更多异样。郑七靠在舱壁,继续念口诀,声音比之前稳了些。船身随着洋流起伏,每过一道波峰,都能感觉到下方海床的形状在变化——越来越陡,像是正驶向一个巨大坑口。
黑雾终于有了边际。
前方出现一道分界线,像是刀切出来的一样,外面是昏白天色,里面仍是墨团般的黑暗。当船头冲出雾区那一刻,阳光洒在甲板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回头望去,那片黑雾静静悬在海面,不动,也不散。仿佛它本就不属于这片天地。
“清点人数。”陈浪说。
周猛报数,三十七人,少了一个。底舱那个喊娘的水手不见了。没人看见他怎么走的,也没人听见落水声。
陈浪没多问。他把那枚失效的指南针攥在手里,金属外壳冰凉。刚才在雾里,它炸得粉碎,可就在最后一刻,指针曾微微颤了一下,指向火山方向。
“继续走。”他说。
船队缓缓前行。远处,死火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山顶光秃,没有植被,四周海面泛着淡淡的硫磺黄。风带来一丝焦味。
郑七被人扶进内舱休息。他右手还在渗血,嘴里仍喃喃念着星图口诀。周猛守在舵旁,刀收进鞘里,但手一直没离开柄。
陈浪站在船首,望着那座沉默的火山。他知道,哈桑留下的牵星板还没送来,可这航线已经把他带到这儿了。不管前面等着的是矿脉、陷阱还是别的,他都得走下去。
忽然,船尾传来扑通一声。
有人从栏杆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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