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说地窖外地面裂了,陈浪立刻起身。他没带刀,只把手按在腰间的指南针上,快步往东仓走。周猛已经带人守在铁箱周围,箱体完好,但脚下的石板裂开一道细缝,像蛛网般向外蔓延。
他蹲下身,手指顺着裂缝滑过。土里渗出一股湿气,带着铁锈和咸腥混合的味道。这味道不对。不是海水泡的,也不是木头发霉,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慢慢腐烂。
“把箱子抬出来。”他说。
四个水手用铁杠撬起铁箱,刚挪动半尺,底下就露出一块暗色金属片。陈浪伸手取出,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边缘不齐,像是从大件器物上敲下来的。正面刻着狼头,线条粗厉,背面有几道划痕,像是文字,又像记号。
他盯着那狼头看了几秒,收进袖中。
天刚亮,哈桑的商船靠岸。三艘福船并排停在码头,船身刷着新漆,龙骨处还挂着红布条,是南洋商人通行的平安符。阿卜杜勒站在主船甲板上,正弯腰检查接榫处的铆钉。他五十上下,脸晒得发黑,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铜绿。
陈浪走上跳板时,阿卜杜勒正好从龙骨夹层里抠出一块东西。他没说话,直接递过来。
又是青铜碎片,纹路与刚才那块一致。
陈浪接过,指尖能感觉到金属表面的凹凸。他抬头看向哈桑。哈桑站在阴影里,正在擦眼镜,动作慢条斯理。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笑了笑,把镜片重新架上鼻梁。
“旧船翻修,总有些零碎混进去。”他说,“不必大惊。”
陈浪没应声,把碎片放进怀里。他走近哈桑,闻到一丝淡淡的火药味,很轻,混在香料气息里,若不细辨根本察觉不到。他目光落在对方右手拇指上——那里有一圈焦黑的灼痕,皮肉翻卷,像是被炮膛余温烫过。
第104章炸裂的那门炮,内壁烧蚀的形状就是这样的。
他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说了句“多谢远来”,转身下了船。
回到舱室,他从铁盒里取出那截炸膛炮管残片,比对拇指上的痕迹。弧度、深浅、灼烧方向,全都吻合。这不是巧合。有人在装炮时动了手脚,而哈桑不仅知情,还亲手参与。
中午,酒席摆在码头边的棚屋里。陈浪让人摆上好酒,亲自给阿卜杜勒斟了一杯。
“您这一手验船功夫,比我寨里老匠人都强。”他说。
阿卜杜勒喝了酒,抹了把嘴:“我早年在爪哇铸钟,后来替苏禄王修战船。龙骨缝里藏东西,瞒不过我。”
陈浪点头,端着酒杯走到哈桑面前。
“这趟生意成不了,我也得谢你。”他说,“至少让我知道,有些人嘴上讲信义,手里却拿着刀。”
哈桑举杯,嘴角微扬:“海上风浪大,谁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两人碰了杯。陈浪靠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你手上的火药味还没散。”
哈桑的手顿了一下。
酒席散后,陈浪去了仓库。三十箱香料昨夜入库,今早要装船。吴掌柜迎上来,脸色发白。
“打开一看,全是石头。”他说。
陈浪走进库房,掀开最上面一箱。原本该是沉香、豆蔻的箱子,里面堆满了灰白色碎石。他抓起一把,指腹搓了搓,发现石粉里掺着极细的黄色颗粒。
是硫磺。纯度不高,但确实是苏门答腊火山口附近的矿渣。
他问守夜的人。两个水手都说没看见异常,连狗都没叫。陈浪去看了狗笼,狗趴在地上,耳朵耷拉着,眼神浑浊。他伸手摸了摸狗嘴,舌根发黑。
中毒了。剂量不大,够让它昏睡一个时辰。
这伙人熟悉流程,知道换岗时间,清楚守卫路线,还能配制迷药。不是外人能办到的。
他走出仓库,站在码头边。哈桑的船还在,旗子没升,也没人准备离港。阿卜杜勒坐在甲板上,手里拿着一把小锤,正敲打一块铜片,发出叮叮的响声。
陈浪盯着那艘船,脑子里转得很快。调包香料不是为了偷货,而是示威。告诉他们:我能进你的库房,能换你的货,能迷倒你的人,你却一无所知。
更糟的是,如果他们在船上也做了手脚,等船出海,随时可能炸。
他回身对吴掌柜说:“传话下去,所有波斯船不准离港。没我命令,一只舢板也不准下水。”
吴掌柜应了声,快步走了。
傍晚,塞琳娜还没醒。大夫说脉象弱,毒进了血,能不能活看熬劲。陈浪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她脖子上的刺青已经褪成淡蓝,像被水泡过的墨迹。他想起她说的话:“波斯玫瑰在盐水中会褪色。”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被揭穿,也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
她不是叛徒。她是被逼的。
他转身出门,迎面撞上周猛。
“西礁那边清完了。”周猛说,“洞里没发现新通道,但北坡的土被人动过,像是最近挖过又填上。”
陈浪问:“带人去看过了?”
“去了。底下埋了个木箱,空的,只剩点灰烬。”
“烧了什么?”
“看不出。碳化得太厉害。”
陈浪沉默片刻,说:“盯住哈桑。他要是想走,拦下来。”
周猛点头走了。
夜里起了雾,码头一片昏黄。陈浪坐在主厅外,手里捏着那块青铜碎片。雾气沾在脸上,凉湿湿的。远处传来几声潮响,打在礁石上,闷闷的。
三更过后,有人来报,说哈桑在船舱烧纸。守卫隔着窗看见他撕本子一页页扔进火盆,烧完后用水浇灭,灰烬都没留。
陈浪没动。他知道那本子是什么。可能是记录行动的笔记,也可能是联络暗号。烧了,不代表事情结束。
第二天一早,阿卜杜勒来找他。
“我想换个地方住。”他说,“你们这儿太吵。”
陈浪看着他:“你想去哪儿?”
“外宾棚屋就行。”
“可以。”陈浪说,“但我得派人跟着。”
阿卜杜勒笑了下:“你不怕我也是他们的人?”
“你要是真想害我,昨晚就不会掏出那块碎片。”
阿卜杜勒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陈浪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把碎石。硫磺的颗粒扎在掌心,有点疼。
他抬头看向停泊的波斯商船。船帆没升,甲板上没人走动。哈桑站在船尾,正低头看着什么。
陈浪忽然开口:“你昨天烧的,是不是那份交接清单?”
哈桑抬起头,没回答。
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涩的味道。雾还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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