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猛坐在马厩外的石阶上,手里攥着那截断绳。海风刮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没动,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
天刚亮,陈浪就到了灯塔下的石屋。桌上摊着航海日志,他翻开最后一页,抽出那张画着小女孩轮廓的纸。炭笔线条已经有些模糊,但左耳后的朱砂痣仍能看清。他把纸折好,塞进怀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塞琳娜来了,手里捧着一张卷起的羊皮。
“浪哥。”她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昨夜我听见了。”
陈浪抬眼,没说话。
“哈桑和心腹在客棚后头说事。”她走进来,把羊皮卷放在桌上,“北元调兵,漠南集结,五千骑已过阴山口。”
陈浪盯着她。烛火跳了一下。
“你听多久?”
“一盏茶不到。”她垂手站着,“他们察觉有人靠近,立刻停了话。”
“那你怎知细节?”
“我认得那种密语。”她指了指自己耳朵,“三年夜里陪他睡,听得多了。”
陈浪伸手拿起银针,从袖中取出。这是他每天清晨必做的事——验毒。他将针尖轻轻插入羊皮卷边缘的墨迹里,慢慢抽出来。
针尖泛出一丝青色。
他放下银针,看着塞琳娜。“这墨水,遇铁会变。”
她摇头。“我不知道。”
“你主子用的染料,是紫色。”陈浪盯着她,“昨夜他咳嗽,袖口掉下粉末,颜色一样。”
塞琳娜脸色变了。
“你是他的人。”陈浪声音不高,“暖床三年,听令行事。现在送来这份情报,表层字迹无毒,底层却藏了暗文。你当我不知道这是圈套?”
她突然跪下。
“浪哥!”她双手撑地,肩头抖着,“我知道你在防我。可这次是真的!漠南确实在动兵,路线、人数、旗号我都记下了!若有一句假话,让我死在海上,不得靠岸!”
陈浪没动。
她猛地伸手,一把扯开衣领。半边胸口露了出来,颈后那朵蓝墨玫瑰清晰可见。
“这刺青是奴印。”她手指按在心口,“可我的心不是他的!这些年我送了多少消息?哪一次害过你们?”
烛光映着她的脸。她眼里有泪,但没有低头。
“你要信我。”她说,“不然我早就走了。凭我的本事,哪还用跪在这里求你?”
门外有动静。
人影一晃,哈桑走了进来。他穿着暗红长袍,袖口金线闪着光。
“听说有军情?”他笑着走近,“我也想看看。”
他伸手去拿羊皮卷。指尖刚碰到皮革,忽然咳嗽两声。袖口一扬,几点紫色粉末落在卷首文字上。
陈浪看着那颜色。和银针试出的底墨,一模一样。
“好巧。”陈浪收起银针,“你每次出现,总能带点东西下来。”
哈桑止住咳,笑意不减。“风大,沙进喉咙。”
“那这墨呢?”陈浪点着卷面,“跟你袖子里的一样紫。”
屋里静了。
塞琳娜还跪着,胸口起伏。她抬头看向哈桑,眼神复杂。
哈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陈浪。“她是我的人,没错。但她也知道,我说的话,未必全真。”
“所以你让她送假情报?”陈浪站起身,“用真事混着毒话,让我们信你,一步步交出航线、基地、未来?”
“我不是来争这个的。”哈桑语气平缓,“我只是提醒你,潮水不会永远等你。”
“它确实不等人。”陈浪盯着他,“但它也不会被几句谎话骗走方向。”
哈桑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你不该怀疑她。她为你挡过箭,你也记得。”
“所以我留她命。”陈浪说,“但你也该明白,我能留她一次,就能废她第二次。”
塞琳娜身子一颤。
哈桑笑容淡了些。“你不怕得罪我?没了这批炮,你拿什么守岛?”
“那批炮管里掺了硫铁渣。”陈浪说,“占城矿脉才有的杂质。这种东西,是从北面运来的。你嘴上说帮我们,实则替北元清仓卖旧货。”
哈桑不答,只轻轻抚了下袖口。
“你带来的马,红绳被人动过。”陈浪继续说,“周猛的妹妹五年前被卖往南洋,那匹黑马是他唯一线索。你查它,不是为了买马,是为了摸清我们的根。”
“你想多了。”哈桑摇头。
“还有你那个随从。”陈浪说,“昨天搬箱子时,袖口露出半块虎符纹铜牌。那是蒙古千户才配的东西。你敢说他只是个伙计?”
哈桑终于不笑了。
“我不杀你。”陈浪说,“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船还在码头,炮也还没卸。但你要记住,这片海不是谁都能来撒网的。”
哈桑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变了。”
“我一直没变。”陈浪说,“只是以前我没船,现在我有。”
哈桑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停下。
“塞琳娜。”他叫了一声。
她没动。
“你还穿着我的衣裳。”他说,“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她抬起头,声音很轻:“我现在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哈桑没再说话,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
陈浪走到桌前,拿起羊皮卷,对着烛光看。底层隐文在火影下微微发青,像海底暗流。
“你为什么回来?”他问。
塞琳娜低头。“那天我离开,是因为他说找到了我妹妹的消息。可后来我发现,那是假的。他用这个骗了我三次。”
“所以你回来了。”
“我不再信他的话。”她说,“只信我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陈浪把羊皮卷卷好,放进抽屉。锁上。
“下次送情报,别用手写。”他说,“用口述。我不再看任何带墨的东西。”
她点头。
“去换身衣服。”他说,“别穿他给的料子。”
她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手扶上门框时,顿了顿。
“那匹黑马……”她低声说,“昨晚有人想割它的蹄筋。我没让那人得手。”
陈浪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查妹妹的事。”她说,“如果你需要人去南洋找线索,我可以去。”
“你现在去不了。”他说,“岛上更需要你。”
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陈浪坐回桌前,打开航海日志。他在吕宋以南划了一道线,又在苏门答腊东侧点了个记号。
门外脚步又响。
老张头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包着的东西。
“东仓那边报信。”他说,“守夜的发现有人半夜翻墙,想烧草料。追到海边,人跳海跑了。”
“伤着人没有?”
“没有。但那人穿的是我们岛上的粗布衣。”
陈浪眯起眼。
“衣服可能是偷的。”老张头说,“但也可能……里面有鬼。”
陈浪盯着桌面。烛火映着他的脸,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块礁石。
“通知所有人。”他说,“今晚加岗。马厩、草料堆、火药库,每一处都不能松。”
老张头应了声,转身要走。
“等等。”陈浪叫住他,“那三门炮,今晚移到西礁洞去。走崖下小道,别走大路。”
“明白。”
老张头走了。
陈浪站起来,走到窗边。海面平静,晨雾未散。一艘小船正从码头驶向对岸,船尾拖着一道白痕。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张画着小女孩的纸。炭笔已经有些脱屑,但他没拿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比刚才轻。
塞琳娜回来了。她换了件靛蓝短打,头发扎成一束。颈后的玫瑰刺青露在外面,像是刻进皮肤里的印记。
“我把药房里的盐水换了。”她说,“以后所有伤口清洗都用新桶装的。”
陈浪点头。
“还有件事。”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羊皮,只有巴掌大,“这是我昨夜誊的情报副本。没用墨,是用鱼胆汁写的。你看完可以烧掉。”
陈浪接过,展开。字迹细密,全是路线与番号。
他看完,放进火盆。火焰吞掉最后一角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喊声。
“船!南面有船靠岸!”
塞琳娜立刻转身往外跑。
陈浪走到门边,看见码头方向升起一缕黑烟。那是警讯。
他把手按在刀柄上,走出石屋。
海风吹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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