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时,沙滩上留下了一道湿痕。陈浪站在马厩外,看着哈桑走近。周猛跟在后面,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紧。
“去看看你的马。”陈浪说。
哈桑笑了笑,抬脚跨过门槛。三十匹军马整齐地拴在木栏里,鼻息喷出白气。他走到一匹黑马前,伸手摸了摸鬃毛。那上面系着一根红绳,打了个死结。
“这绳子……”哈桑顿了顿,“是记号?”
“防走失。”陈浪站到他身侧,声音平直,“每匹都系着。”
哈桑没再问,只是指尖在红绳上滑了一下。他的动作很轻,但周猛看见了。他往前半步,挡住了对方的手。
“这些马养了半年。”陈浪说,“草料、饮水都有专人管。你要验,可以一匹匹看。”
哈桑点头,继续走动。他看得仔细,从蹄铁到牙口,再到鞍具的磨损。最后他在那匹黑马前又停了一次,目光落在红绳打结的位置。
“你们对细节很讲究。”他说。
“活命的东西,不敢马虎。”陈浪答。
两人走出马厩时,老张头正从码头回来。他背着一个布袋,脚步沉稳。见到陈浪,他点了点头,低声说:“炮看了,有问题。”
陈浪没说话,只挥手示意他跟上。三人进了灯塔下的石屋,门关上后,老张头才把布袋打开,倒出几块黑色碎屑。
“炮管内壁有孔。”他说,“不是铸造时排渣不净,就是模具受潮。这种炮打不了三轮,炸膛是迟早的事。”
“哈桑怎么说?”
“他说波斯工匠手滑。”老张头冷笑,“手滑能滑出三个炮都一样?”
陈浪盯着那些碎屑看了一会儿,抓起一把放在掌心。颗粒粗糙,颜色偏暗,不像中原铜矿炼出的料。
“你认得这料?”
老张头摇头。“没见过。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陈浪把碎屑重新包好,递给周猛。“藏起来。别让人碰。”
周猛接过布包,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今晚你巡西坡地。”陈浪说,“马槽、草料堆、栅栏,每一处都要过一遍。”
“明白。”
天黑后,周猛提着灯笼上了西坡。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腥味。他一间间检查马厩,听呼吸声,看饲料余量。最后一圈走到那匹黑马前,他停下。
红绳少了一根。
他蹲下身,捡起断口处的一小截残绳。断面整齐,像是被刀割的。他把绳子凑近灯笼,发现结法变了——原来是他自己打的死结,现在被人解开,又用另一种方式系了回去。
他没出声,把断绳塞进怀里,快步下了山坡。
石屋还亮着灯。陈浪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炭笔,在纸上画航线。周猛推门进来,把那截红绳放在桌上。
“有人动过马。”他说,“红绳被换过。”
陈浪拿起绳子,对着灯光看了看。结法确实不一样,而且新系的结更紧,像是用力勒过的。
“几点发现的?”
“刚发现。”周猛声音压得很低,“我查了所有人,没人去过马厩。守夜的两个兄弟一直在岗。”
陈浪放下绳子,抬头看他。“你觉得是谁?”
“白天跟着哈桑的那几个人。”周猛说,“他们绕过西坡一次,说是找水井。”
“你没拦?”
“我没理由拦。”周猛咬牙,“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是冲着这匹马来的。”
陈浪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里的航海日志。他翻到最后一页,抽出一张折好的纸。纸上画着一个小女孩的轮廓,下面写着一行字:沧州周氏,左耳后有朱砂痣。
这是五年前周猛加入时留下的唯一线索。他说妹妹被卖往南洋,从此再无音信。
“他们知道这匹马特别。”陈浪说,“也知道红绳的意义。”
“所以他们在查我们。”周猛拳头攥紧,“哈桑根本不是来买马的。”
“他是来确认。”陈浪合上日志,“确认我们有没有背后的人脉,有没有旧日的联系网。这根红绳,暴露了你的过去。”
周猛低头,声音发哑。“我不想连累大家。”
“这不是你的错。”陈浪看着他,“是我们太松懈了。以为换了身份就能抹掉从前。”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张头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块铁片,脸色凝重。
“我把碎屑化了。”他说,“里面掺了硫铁渣。这种矿不出在波斯,也不出在南洋。我在占城见过类似的,是从北面运过去的。”
“北面?”周猛抬头,“漠北?”
老张头点头。“只有那边的矿脉带这种杂质。这炮,可能是从北元流出来的。”
陈浪站起身,走到星图前。他手指划过吕宋以南的海域,停在一个点上。
“哈桑想让我们去苏门答腊。”他说,“但他真正要的,是我们在那边的落脚点。只要我们知道路线,他就有了目标。”
“那现在怎么办?”老张头问。
“继续谈。”陈浪说,“让他觉得交易还能成。”
“可炮不能用,马也不能给真货。”
“炮照收。”陈浪说,“先卸到东仓,离火药库远些。马也照验,但明天换一批送去装船。”
“换哪批?”
“上次从明州买的那十匹老马。”陈浪说,“毛色相近,体型差不离。哈桑不会细数。”
老张头皱眉。“万一他要点数?”
“他不会。”陈浪说,“他急着走。今晚他袖子里掉了紫色染料,那是通信用的标记粉。他已经在传消息了。”
周猛突然开口:“让我去盯他。”
“不行。”陈浪摇头,“你现在情绪不对。万一动手,就全乱了。”
“我可以忍。”
“这不是忍不忍的事。”陈浪盯着他,“你是武力支柱,不能冒险暴露。换人去。”
“谁?”
“阿花。”陈浪说,“她认识所有女人的脸。让她混进哈桑的随从里,看有没有生面孔。”
老张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那三门炮,我会派人日夜守着。要是夜里有人靠近,我不保证手下不动手。”
“让他们冷静。”陈浪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老张头走了。周猛还站在原地,手一直插在怀里,攥着那截断绳。
“回去吧。”陈浪说,“明天还要陪哈桑看炮。”
“他碰那匹马的时候……”周猛忽然说,“眼神不对。他不是在看马,是在看绳子。”
陈浪点头。“他也认得这个结。”
屋外风更大了。灯笼在廊下晃了一下,影子扫过地面。
第二天一早,哈桑又来了。他穿着暗红长袍,袖口金线闪着光。见到陈浪,他笑着打招呼。
“去看看炮?”他问。
“走。”陈浪说。
码头上,三门青铜炮摆在沙地上。老张头蹲在一侧,手里拿着铜针,假装检查炮口。他没说话,只是朝陈浪轻轻点了下头。
炮还在原位,没人动过。
哈桑绕着炮走了一圈,伸手拍了拍炮身。“怎么样,没问题吧?”
“老张头说小毛病。”陈浪说,“不影响用。”
“那就好。”哈桑笑,“今晚我就让人卸货。”
“不急。”陈浪说,“你先去看马。昨天你说要带走一批,今天可以挑。”
哈桑点头,跟着去了马厩。三十匹军马依旧整齐排列。他走到那匹黑马前,伸手又摸了摸红绳。
“还是这匹好。”他说,“筋骨强,性子稳。”
“你喜欢就牵走。”陈浪说。
哈桑笑了。“那就这匹带头,再选二十九匹。”
“行。”陈浪说,“今晚装船?”
“明早。”哈桑说,“天一亮就走。”
离开马厩后,周猛跟上来,低声说:“他又碰了红绳。”
“我知道。”陈浪说,“让他碰。我们现在要让他觉得一切正常。”
“可他要是带走那匹马……”
“他带不走。”陈浪说,“今晚换马的时候,把红绳剪了。另外找一匹毛色一样的,系上新绳。”
“结法呢?”
“用岛上常用的单扣。”陈浪说,“别用死结。”
周猛点头,转身去安排。
傍晚,陈浪站在灯塔下,看着客棚方向。哈桑的随从正在搬箱子,有几个女人也在帮忙。阿花混在里面,低着头干活。
他正看着,老张头匆匆走来。
“东仓那边报信。”他说,“有人半夜翻墙进去,想烧草料。被守夜的发现了,追到海边没了影。”
“伤人了吗?”
“没有。但那人穿的是我们岛上的粗布衣。”
陈浪眯起眼。“内鬼?”
“不清楚。”老张头说,“衣服可能是偷的。”
陈浪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风从南面吹来,带着湿气。
“通知所有人,今晚加岗。”他说,“特别是马厩和东仓。”
老张头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陈浪叫住他,“那三门炮,今晚移到西礁洞去。别走大路,走崖下小道。”
“明白。”
夜深了,周猛坐在马厩外的石阶上,手里握着断绳。海风刮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没动,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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