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微弱的信号,如同一根蛛丝,牵引着所有人的神经。
白舒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频谱仪上,那道规律起伏的波纹,是尚言墨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恒温储藏室,B3层。厂区电路图上没有登记的应急供电线路,终点就在那里。”
陈警官眉头紧锁,理智与程序在他脑中激烈交战:“白小姐,这只是你的推断。没有搜查令,我们不能……”
“我有。”白舒舒猛地回头,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燃着一簇不容置喙的火焰。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而不是在请求许可,“尚言墨每次寄给我的VR包裹,都会在数据文件的末尾,用二进制嵌入一段摩斯密码。最近一次,就在三天前,内容是‘SOS’,以及一组数字——‘714’。”
那是他们童年时的秘密暗语。
七点十四分,是他第一次为她挡下校园霸凌的时间;也是火灾那天,他把她推出火场的时刻。
他说过:“如果哪天我说不出话了,就用这个告诉你——去救我。”
尚言墨。
陈警官瞳孔一缩,这个名字像一枚重磅炸弹,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低吼道:“行动!”
通往地下的应急通道狭窄而压抑,墙壁上凝结着湿滑的水珠,混杂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层厚重的灰膜。
脚底踩过积水,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整座地下空间正在缓慢塌陷。
空气越来越闷热,皮肤表面渗出的汗珠尚未蒸发,就被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贴回肌肤,黏腻如胶。
指尖触到墙面时,竟感到一阵灼烫——混凝土深处似乎埋藏着持续发热的管线。
越往下,温度越高,耳鸣般的嗡鸣声从通道尽头传来,夹杂着细微的“噼啪”声,像是蜡油滴落在金属板上。
白舒舒的脚步陡然加快,几乎是甩开了身后的警员,冲到了通道的尽头。
一扇厚重的工业铁门横亘在眼前,门轴锈死,电子阀的指示灯早已熄灭。
她将耳朵贴在冰冷又滚烫的门板上,一片死寂中,她听见了。
那一阵若有似无的呢喃,破碎,绝望。
“……替他活完了……这把火……也该熄了……”
白舒舒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来不及等工具,直接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微型螺丝刀和导线,十指翻飞,强行拆解起电子阀的盖板。
锈蚀的金属边缘锋利如刀,瞬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涌出,在导线上拉出细长的红线,她却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几根错综复杂的电路上。
“滋啦——”
备用电源接通的瞬间,指示灯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铁门发出迟缓的呻吟,锈死的铰链在电流驱动下艰难转动。
一条细缝裂开,橙红色的光从中渗出,如同地底裂谷的呼吸。
热浪率先涌出,舔舐着她的脸颊,带着蜡油滴落的噼啪声、纸张碳化的焦臭,以及某种皮质烧灼的腥气,扑面而来如火焰的吐息。
“开!”
随着她一声低喝,沉重的铁门终于轰然向内倾倒,露出里面那座正在融化的祭坛。
门开的刹那,一股更加恐怖的热浪迎面撞来,几乎将她掀退一步。
空气扭曲变形,视野边缘泛起波纹般的晃动。
白舒舒第一个冲了进去。
储藏室中央,一个与尚言澈等身大小的蜡像在高温下已经开始融化,蜡液沿着面部轮廓缓缓流下,像凝固的眼泪,又像无声的哀嚎。
它的嘴角被高温撕扯成诡异的弧度,一只眼睛已塌陷,另一只则反射着炉火般跳动的光斑。
地面散落着十几只空药瓶,其中一瓶标签模糊,残留着“氯硝西泮”的字样——本该出现在癫痫或重度焦虑患者床头的镇静剂,此刻静静躺在灰烬之中。
而尚言墨蜷缩在蜡像脚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手腕上胡乱缠着渗出大片血迹的布条。
他的呼吸微弱,嘴唇干裂泛白,指尖轻微抽搐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被身旁的警员轻轻按住。
“尚言墨!”
白舒舒冲上前,半跪在地,手指颤抖地探上他的颈动脉。
在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略微一松。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战术包里取出便携式血液检测仪,抽取了他的血样。
屏幕上跳出的数据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的血液里,残留着长期、低剂量服用多种致幻剂的痕迹。
他用这种自残的方式,精准地控制着“尚言澈”的每一次完美亮相。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裹住他因失血和药物反应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不是替他,是你自己。尚言墨,这一把火,烧得太久了。”
“封锁现场!医疗组!”陈警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意识最后停留的画面,是白舒舒染血的脸庞俯视着他,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可他听不见了。
黑暗温柔地吞噬了他。
再次醒来时,阳光正斜斜地洒在窗台上,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医院的无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取代了地下室的焦糊味。
当尚言墨缓缓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透进来的、柔和的阳光,以及坐在床边,安静地削着苹果的白舒舒。
他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沙哑而脆弱:“你……不怕我了吗?”
白舒舒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抬头,只是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盘中,递上一杯温水:“怕。但我更怕你把自己烧成灰,都不肯喊一声疼。”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他用疯狂和偏执筑起的厚重心防。
他看着她,眼眶一点点变红。
白舒舒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轻轻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她自己的声音,清晰、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份客观的档案报告。
“……你说,你要我看见你。可我也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我不是只记得那个在火场里光芒万丈的尚言澈。我也记得,火灾后,有个人,每晚都会在我床头放一杯安神的温茶,在我做噩梦时,悄悄替我包扎好挣裂的伤口,安静地听我那些颠三倒四的梦呓。尚言墨,我只是……装作不知道那是你。”
录音结束,病房里一片寂静。
尚言墨缓缓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苍白的发鬓。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公布于众,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
经司法精神病鉴定,被告长期处于解离性身份障碍边缘状态,行动动机源于严重PTSD及替代性赎罪心理。
检方亦承认其未造成人员伤亡或财产损失,建议适用非监禁刑。
尚言澈从未进入火场,“烧伤”是利用高仿真纹身贴与舞台光影特效的完美伪装;基金会发售的VR设备,被苏蔓和尚言澈的技术团队暗中植入了创伤应激程序,意图通过群体共感,将虚假的英雄记忆,永久地植入公众的脑海。
苏蔓因掌握全部证据却选择掩盖真相、并主动参与共谋,被正式批捕。
尚言澈的完美偶像人设一夜崩塌,所有代言被撤销,最终被判处接受长期的心理评估与强制性社会服务令。
而尚言墨,因非法入侵商业系统、制造社会恐慌等行为被提起公诉,法庭综合考虑其心理状况与行为后果,最终判处他接受心理治疗与社区矫正。
出院那天,阳光正好。白舒舒开着车,来接他回家。
车子经过一片被推平的废墟时,尚言墨沉默了许久,那是他们高中的旧址。
他望着那片空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她:“如果那天……我没有把你推出去呢?”
白舒舒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没有看他,声音却很稳:“那你就是杀了我一次。可你没有。”
她的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透过后视镜,她的目光与他探寻的视线交汇。
“你救了我两次。”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一次在火里,一次在梦里。”
远处的夕阳如同一场盛大的、温暖的火焰,将前方的道路照得一片通明。
尚言墨靠在椅背上,紧绷了十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他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皮越来越沉,缓缓地睡了过去。
白舒舒放缓了车速,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她偏过头,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那张脸上终于褪去了所有的疯狂与偏执,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安宁。
然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他搭在身侧的手,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即使在熟睡中,也正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轻轻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噩梦。
那是一种,来自神经末梢的、不受控制的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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