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舒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快速舞动，瞳孔中倒映着如瀑布般滚落的数据流。
冷光在她眼角投下细密的阴影，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切割时间。
她的指节因长时间敲击而微微发白，指尖残留着金属按键的冰凉触感，仿佛神经末梢仍被代码灼烧着。
集团实验室的神经反馈模拟系统正在全功率运行，将那个诡异的虚拟现实（VR）程序一点点拆解、重组。
空气中弥漫着设备高速运转时特有的臭氧味，低频嗡鸣如蜂群潜伏在耳膜深处，持续压迫着人的神经。
繁杂的代码在她眼中逐渐清晰，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闭环——像是一张由恐惧编织而成的网，正从内部收紧。
冰冷的机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模拟完成。程序核心机制：生物数据反馈式迭代。”
声音落下的一瞬，通风口吹出一阵微弱气流，拂过她后颈，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每一次播放，程序都会像一只贪婪的寄生虫，精准捕捉观看者的心率波动、皮肤电反应，甚至是脑电波的细微起伏。
它在学习，在分析，在剖析她的恐惧。
下一次的内容，将不再是粗暴的恐吓，而是根据她的生理反馈，量身定制的、足以击溃她心理防线的最佳方案。
这不是一场随机的报复，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手术。
“他不是想毁了我，”白舒舒呼吸一滞，喃喃自语，“他是想……让我变成他。”让她也体验一遍他所经历的，那种被恐惧与绝望反复碾压，直至精神彻底重塑的炼狱。
话音落下，她喉间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苦涩，那是连续36小时未眠带来的脱水征兆。
数据流终于停止滚动，屏幕归于一片幽蓝。
白舒舒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指尖传来轻微刺痛——是过度用眼导致的干涩裂痕。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隔音门传来轻微的滑动声，伴随着温热米粥的香气悄然渗入。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宁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眉头紧锁：“舒舒，你已经36个小时没合眼了。你再这样熬下去，还没找到他，自己就先被他拖进火坑了。”瓷碗边缘还残留着厨房灶台的余温，袅袅蒸汽模糊了她担忧的面容。
白舒舒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宁夏，你错了。如果我不踏进这片火海，就永远没人能把他从里面拉出来。”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像一根绷到极限却仍未断裂的钢丝。
话音刚落，她的通讯器亮起，是技术部的阿哲。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老大，我查日志发现了大问题！那个VR文件的上传者，使用的终端媒体访问控制（MAC）地址，我比对过了，和尚言墨大学时期在神经科学实验室用的那台主机完全一致！”
白舒舒心头猛地一跳：“那台主机不是三年前就报废处理了吗？”
“是报废了！但奇怪的是，这台‘报废’的设备，在过去一个月里，还有间歇性的信号发出记录！”阿哲迅速将一张地图投射到白舒舒的屏幕上，一个红点在城市边缘闪烁，“位置锁定在城郊的‘云启化工’旧厂区。”
一道如电光石火般的灵感击中了白舒舒。
她盯着那红点，仿佛看见了某种隐秘的生命脉搏。
她立刻动用权限，调取了云启化工所在区域的电网使用记录。
密密麻麻的曲线图上，一个微小的异常被她精准捕捉——每周三凌晨两点到四点，该地区会出现一个短暂的、不合常理的用电负荷峰值。
那个功率，恰好符合一套高强度VR设备加上配套维生系统的运行特征。
线索链瞬间闭合。
她盯着那份刚发出的报告，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三秒才松开。
她知道，一旦提交，就意味着把真相交到别人手中——而那人，未必想看见真相。
然而，就在报告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她收到了一条系统回执：“您的邮件已被苏蔓女士标记并转呈。”
苏蔓。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神经。
那位兼任公共安全顾问的心理学专家，也是当年火灾事故调查委员会成员——她本不该介入这封来自民间技术人员的举报信。
果不其然，第二天，陈警官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她如坠冰窟。
她提交的所有数据，都被定性为“设备故障导致的误读”，而警方的调查方向，则被强行扭转到了一个早已离职的、“精神不稳定的前员工”身上。
她明白，有人在掩盖真相。等待，就是坐以待毙。
白舒舒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工装，将一台**微型多模态生命探测模块**和几枚微型摄像头藏在工具包里，伪装成环保署的检测员，独自驱车前往云启化工。
夜风穿过破损的车窗缝隙，带来初秋的寒意，吹得她袖口微微颤动。
厂区早已荒废，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风吹过时发出鬼魅般的吱呀声，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节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陈年工业蜡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木气息——干燥、微腥，还夹杂着微量硫化物的刺鼻尾韵。
就在闻到这股气味的瞬间，白舒舒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超乎常人的嗅觉记忆被瞬间激活——这味道，和三年前那场大火，她冲进失火的教室时闻到的气息分毫不差！
喉咙深处仿佛又泛起浓烟灼烧的痛感，耳边似乎响起了火焰吞噬木质结构的噼啪声。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掌心渗出冷汗，贴在工具包内壁的探测仪外壳上留下一道潮湿的印痕。
循着气味最浓郁的方向，她绕过主厂房，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隐蔽入口。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霉味与金属锈蚀的气息。
阶梯向下延伸，每一步踩在混凝土台阶上的回响都被放大数倍，在狭长通道中来回震荡。
地下仓库的全貌展现在眼前时，即便白舒舒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排真人大小的人体蜡像，静静地矗立在仓库中央，仿佛一场诡异的默剧。
它们姿态各异，但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校服，布料在昏暗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而在这一排蜡像的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摆放着一尊几乎与尚言澈一模一样的蜡像。
那张俊朗温和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硅胶膜，在昏暗的光线下，正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融化着，蜡泪沿着脸颊滑落，滴在肩头，凝结成扭曲的泪痕。
她正要走近仔细查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也不是信息。
一段匿名的视频，通过加密推送包强制唤醒屏幕并自动解码播放。
画面昏暗，只能看清一个熟悉的背影。
尚言墨坐在房间的阴影里，背对着镜头，修长的手指间，正反复摩挲着一枚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校牌。
金属牌面反射出一点微光，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而空洞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像是从深渊底部发出的回响：“你说，你要看见我……可你看见的，从来都不是我。”
视频戛然而止，屏幕瞬间变黑。黑暗中，她的呼吸变得粗重。
她怔立原地，目光缓缓移向那排蜡像——尤其是中央那尊正在融化的面孔。
“你说，你要看见我……可你看见的，从来都不是我。”
……而现在，她似乎真的“看见”了。
这些根本不是什么纪念品，它们是“人格容器”！
尚言澈死后，尚言墨每一次被迫或主动地“扮演”成他的哥哥，去面对那些只愿意看见“尚言澈”的人时，他就会在这里，烧毁一尊蜡像。
每一次燃烧，都象征着“尚言澈”在他心中的又一次死亡。
而他自己，也在这一次次吞噬哥哥身份的过程中，被撕裂，被瓦解，直至分崩离析。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脚底打滑，鞋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重新整理思路。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仓库入口处传来粗暴的呵斥声：“什么人！站住！”两名巡逻的保安堵住了她的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束强光手电同时照亮了整个仓库。
陈警官带着一队人马冲了进来，厉声喝道：“警察！都别动！”
他看到白舒舒，没有惊讶，只有疲惫中的释然——沈宁夏终究是不放心，在她出发后，就将她的实时定位悄悄共享给了警方。
陈警官的目光在一尊蜡像的手势上停留片刻——那正是尚言澈生前演讲时常做的姿势。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认出了什么旧日印记。
他缓缓走到那排蜡像前，目光扫过每一张麻木的面孔，最后停留在中央那尊正在“哭泣”的蜡像上。
他没有去问这些蜡像的来历，只是用一种近乎自语的音量说：“这不是犯罪现场，这是一座祭坛。”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白舒舒，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白舒舒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中央那尊蜡像滴落的蜡泪上，那张面孔在融化中扭曲，仿佛正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她轻声回答：“活着，但快被自己烧死了。”
她的手，在口袋里死死攥紧了那台微型生命探测仪。
就在保安闯入前的一瞬，仪器捕捉到了来自地下更深处的信号——稳定的呼吸节律，每分钟14次，叠加心率谐波特征分析，匹配度达93.7%。
那个频率，与她记忆中，尚言墨三年前体检报告上的静息呼吸频率完全吻合。
信号源，就在这片厂区的地下、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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