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微弱的慰藉还未渗入心底，记忆的潮水已轰然倒灌，冰冷刺骨，将她狠狠拽回三个月前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穿透灰暗天幕，雨滴砸在实验室玻璃窗上，蜿蜒如泪痕，模糊了城市轮廓。
尚言澈的名字在全网刷屏，热搜词条翻滚着“坠崖”“奇迹生还”“幕后黑手”，而她站在窗前，指节无意识地抵着冰凉的玻璃，听见自己心跳与雨声错位。
那正是尚言墨单方面宣布解约后的第七天，整个娱乐圈的地震还未平息，余波就以一种更为惨烈的方式袭来。
尚言澈在赶赴一场代言活动的途中，刹车突然失灵，连人带车冲出了盘山路的防护栏。
现场惨不忍睹，车辆残骸悬于百米悬崖边缘，扭曲的金属在暴雨中嘶鸣。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他却奇迹般地在车辆坠毁前一秒被甩出车外，仅受重伤。
一时间，阴谋论甚嚣尘上。
陈警官找上门时，白舒舒正戴着防蓝光眼镜，手持一把精密的移液枪，一丝不苟地检测着一支新款口红中的抗氧化成分。
实验室灯光冷白，仪器低鸣如呼吸，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料与化学试剂混合的奇特味道——玫瑰精油的甜腻裹挟着乙醇的刺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冷香，像一根细针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她指尖微颤，旋即稳住，淡蓝色液体精准注入试管，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警方调取了活动现场的监控，发现在案发前一日，白舒舒曾作为品牌技术顾问出入过现场，进行最后的产品调试——而她的权限，恰好可以无障碍接触到后台的饮用水补给区。
“白小姐，”陈警官的声音沉稳而锐利，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回响清晰可辨，“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尚言澈先生的意外有关。”
白舒舒连头都未抬，声音比离心机运转还要平稳：“陈警官，刹车失灵这种事，需要的是机械师，不是调香师。如果我要动手，绝不会用这么粗糙、且容易留下痕迹的方式。”
她的冷静近乎傲慢，却也无懈可击。
陈警官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只能留下“请随时配合调查”的话，带队离开。
门被关上的瞬间，一声极轻的“咔哒”响起，白舒舒手中的移液枪微微一顿，橡胶手套与金属枪柄摩擦出细微的静电感。
她看着试管中逐渐由蓝转紫的液体，像极了那天傍晚天边凝固的晚霞。
眼底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寒意，如同雪松树皮下渗出的树脂，冰冷而黏稠。
她心里清楚：这绝不是意外，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二起事件，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阴险。
尚言澈伤愈复出后的第一场直播，是试用她团队研发的新品功能性饮品。
直播进行到一半，他突然面色潮红，瞳孔放大，眼神涣散，开始说一些逻辑混乱的话，语调扭曲如电流干扰。
直播间弹幕炸开，紧急切断信号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是他嘴角抽搐，手指痉挛地指向镜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送检的饮品中，检出了微量、但足以影响神经系统的致幻剂——麦角酸二乙酰胺28（LSD28）。
这一次，白舒舒被直接传唤至警局。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照得墙面反光刺目。
空调出风口发出低频嗡鸣，像某种昆虫振翅。
她沉默地盯着证物袋里那个设计简约的玻璃杯，那是她亲手设计的包装，杯壁折射出冷冽的虹彩。
指尖隔着塑料袋轻轻抚过杯沿，触感光滑却令人窒息。
在脑中，她将整个流程一帧帧地回溯：样品由她的团队在无菌环境下封装，确保万无一失，但从实验室到直播现场的运输，是外包给了一家信誉极佳的第三方物流公司。
问题，就出在运输途中。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准备将调查范围扩大到整个物流链时，一直沉默的白舒舒突然开口：“能让我闻一下杯子里残留的液体吗？”
这个要求匪夷所思。
陈警官眉头紧锁，正要拒绝，陪同前来的助理沈宁夏已经急得站了起来：“陈警官！舒舒姐不是嫌疑人，她是国内顶尖的配方师和嗅觉专家！她能发现你们发现不了的东西！”
经过短暂的权衡，陈警官最终点了点头。
证物袋被小心地打开一道缝隙。
白舒舒俯下身，鼻尖凑近杯口，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股属于功能饮料的淡淡果香之下，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她的嗅觉中枢。
是雪松的清冽冷香。
更准确地说，是西伯利亚冷杉提取物的味道。
这种成分因为原料稀有且提炼工艺复杂，极少被用于日化产品中，但有一个人却是它的忠实拥趸。
尚言墨。那是他惯用的那款定制护手霜的味道，全世界独此一份。
白舒舒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一块寒冰，死死地封存在心底，不动声色。
线索中断，但白舒舒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离开警局后，她没有回家。
她在车里拨通了沈宁夏的电话：“帮我查一家物流公司，我要他们昨天所有寄往直播后台的底单。”
三小时后，一张电子扫描件传到了她的邮箱。
深夜十一点，她站在城南老旧快递站门口，手中紧握着那份打印纸。
老周嘬着牙花子回忆道：“哦，这个人我记得，戴个黑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左手食指上还套着个黑色的橡胶指套。他不说话，就把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递给我，上面贴着纸条。”
他从一堆废弃的底单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张备份的电子底单。
寄件物品一栏写着：虚拟现实（VR）设备。
收件人一栏，只有一个字：“你”。
备注里，用同样凌厉的笔迹写着四个字：尚言澈亲启。
白舒舒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冷。
这种收尾时轻微上挑的习惯……她曾在尚言墨批注的一份研发报告里见过。
巧合吗？也许。但她知道，那个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这人的数据中心地址能查到吗？”她追问。
老周摇了摇头：“奇怪得很，他前脚刚走，后脚系统里这个账号就显示注销了。不过我听我们技术员说，这种账号虽然注销，但物理服务器应该还在，就在城西那个废弃的电子产业园里。”
夜色如墨。
白舒舒借着沈宁夏伪造的设备回收商身份，轻易地进入了那座如同钢铁坟场的数据中心。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金属锈蚀的味道，混杂着冷却液泄漏后挥发的苦涩气息。
一排排沉寂的服务器像是沉默的墓碑，外壳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指示灯早已熄灭。
这里唯一的留守技术员叫阿哲，是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耳机里漏出断续的电子音乐。
他调出后台记录，指着屏幕上的一行乱码说：“就在上周，确实有个注销账号远程上传了一个加密文件，命名很奇怪，叫‘火眼01（Fire_Eye_01）’。我还发现它被设置了一个触发条件——只有当‘高级调香顾问’身份认证通过，并输入特定密钥序列时，才会激活。”
“密钥是什么？”
“不知道，但系统提示需要生物特征辅助验证，比如指纹或心跳频率。”
白舒舒心头一动。
沈宁夏曾用“高级调香顾问”身份登记过回收商资质，而她本人的心跳数据，在早年合作项目中曾被尚言墨采集过。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按在读卡器上，同时打开手机热点，输入那段熟悉的IP地址。
就在认证完成的瞬间，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彻整间机房！
头顶的灯管“滋啦”一声，尽数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电流窜动的噼啪声在耳边炸开，空气中飘起一股焦糊味。
下一秒，身后一台废弃的VR设备指示灯毫无征兆地亮起，发出幽幽的绿光。
两支冰冷的机械臂从设备两侧弹出，带着液压装置特有的低沉嗡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扣住了白舒舒的头部，将VR头盔死死地压在了她的眼眶上！
她被迫以第一视角，“重返”一场从未经历过的火灾。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皮肤上传来仿佛被烈火炙烤的灼裂痛感，汗毛瞬间卷曲焦黑。
耳边是课桌椅燃烧的噼啪声，房梁断裂坍塌的巨响，以及无数被烈火扭曲、充满绝望的哭喊，夹杂着火焰吞噬氧气的呼啸。
视野里一片猩红，浓烟呛得她喉咙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铁砂。
胃部剧烈抽搐，冷汗浸透后背衣衫。
就在这时，那股深入骨髓的极端刺激，仿佛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她意识最深处那道尘封的锁孔。
那些本应随大火一同焚毁的画面，如岩浆般喷涌而出。
耳边的哭喊不再遥远，它们是从她自己的记忆裂缝中挣脱出来的幽灵。
两个声音，穿越十二年的烈焰，终于抵达她的耳畔——
“哥！拉我一把！我的腿被卡住了！”
“快跑！别管我！他们要找的是我！快跑！”
那不是录音。
那是被巨大痛苦和执念刻印在时空中的情绪残影，一个带着强烈的求生欲，另一个，则带着舍弃一切的决绝。
VR头盔的能量耗尽，机械臂松开，无力地垂落。
白舒舒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扶着冰冷的洗手池干呕不止，胃里翻江倒海，喉间泛起血腥味。
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瞳孔仍在震颤。
她用水一遍遍冲洗脸颊，指尖触到瓷砖的寒意才慢慢找回知觉。
“这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呐喊。”
她闭上眼，耳边再次响起那两个撕裂灵魂的声音。
睁开时，目光已如刀锋般锐利。
“既然你想让我看见——”
她擦干脸，抓起外套走向门口，
“那就别怪我也掀开你的面具。”
半小时后，白舒舒重新出现在市警局。
她径直走到陈警官面前，要来了装着那个VR头盔的证物袋。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拧开一支猩红色的口红，以证物袋的透明表面为画板，凭着VR视角中的记忆，精准地画出了火灾现场那间教室的布局图。
她甚至标注出了所有监控的盲区、通风口的具体位置，以及一道警方卷宗里从未被记录过的、隐藏在储物柜后的侧门。
“你们找错人了，”她放下口红，声音因为虚脱而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真正的‘凶手’，他不是想杀人，他是想逼着我，看见他当年所见的一切。”
陈警官死死地盯着那抹在证物袋上肆意蔓延的猩红轨迹，那精确到厘米的布局图让他后背发凉。
他第一次收起了审视和怀疑，用一种全然平等的语气，认真地问她：“你到底……知道什么？”
白舒舒缓缓闭上双眼，火光与浓烟仿佛还在眼前翻腾。
“我知道，”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场火里，有两个声音。”
夜已经深了，警局的灯光依旧通明。
陈警官立刻根据她提供的线索重新部署了调查方向，而白舒舒则被暂时留在了休息室。
没有人打扰她，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钥匙。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那场火灾的残影还在脑海中灼烧，但她的思绪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那个名为“火眼01（Fire_Eye_01）”的文件，绝不仅仅是一段强制播放的VR影像。
它是一封来自地狱的邀请函，一份迟到的、扭曲的证词。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将她拖入深渊，必然在其中留下了通往真相的路径。
那串代码，那段影像，就是他递过来的、唯一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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