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的生活并未受到院里那些破事的丝毫影响。
轧钢厂后厨，油烟与蒸汽混杂着饭菜的香气，构成了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工人们端着搪瓷饭缸，排着长队，喧闹声、锅铲碰撞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道靓丽的身影突兀地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于海棠。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更衬得肌肤白皙，辫子上扎着鲜艳的红头绳，在一众灰扑扑的颜色里，显得格外夺目。
她没有丝毫怯场，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无视了那些或惊艳、或嫉妒的视线，最终停在了正在给厨艺班学员分派任务的林卫国面前。
整个食堂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林师傅。”
于海棠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大方的笑意。
“上次宣传活动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去北海公园散散步，顺便再向你请教一下诗词方面的问题。”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北海公园！
散步！
请教诗词！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六十年代这个含蓄的背景下，其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的天，厂花主动约林班长？”
“这林班长也太有本事了，厨艺好，还会写诗，现在连厂花都……”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议论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群角落里，傻柱的徒弟马华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里，先是震惊，随即转化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与落寞。
他看着不远处被众人环绕、意气风发的林卫国，又想了想自己那个只知道打骂、从不教真东西的师父，一股积压已久的酸楚涌上心头。
“看看，还是人家林班长有文化，有本事！”
马华没忍住，一句感叹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真情实感。
“不像我师父，就知道打人骂人，啥真本事也不教！”
话音刚落，一个阴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在他身后骤然响起。
“你说什么？”
马华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他机械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是傻柱。
他停职期满，今天刚来食堂销假，正准备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恰好听到了这句最扎心的话。
“马华！”
傻柱的嗓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手指几乎戳到马华的鼻尖上。
“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傻柱本就因为停职和林卫国的崛起而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此刻被自己最信任的徒弟当众戳脊梁骨，那股火气彻底引爆，理智瞬间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当着全食堂人的面，指着马华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赶出师门！”
巨大的咆哮声震得整个食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这对反目的师徒。
马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长久以来，他一直忍受着傻柱的打骂。学不到东西，他忍了。被当成出气筒，他也忍了。他总想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自己足够忠心，总有一天能学到真传。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亲眼看到，林卫国的厨艺班上，林卫国是如何将颠勺、火候、调味的心得，毫无保留地教给那些学员。
那些人，甚至都不是林卫国的徒弟！
两相对比，他心中那座名为“忠诚”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积压已久的怨气、委屈、不甘，如同山洪海啸般喷涌而出。
“不干就不干！”
马华梗着脖子，双眼通红，第一次跟傻柱正面顶撞，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坚定。
“这师门，我不待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彻底决裂的话。
“我现在就去报名林班长的厨艺班，也比跟着你强！”
说完，他猛地一扯，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厨师服脱了下来。
那件他曾经视若珍宝，代表着厨师身份的衣服，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一个充满屈辱的枷锁。
他将衣服狠狠地揉成一团，用尽全力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仿佛摔碎了过去所有的隐忍与顺从。
马华再也没有看傻柱一眼，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
整个食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独自留在原地的身影上。
傻柱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睁睁看着马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件被自己徒弟丢弃的厨师服，那团白色是如此的刺眼。
他的脸色，从暴怒的涨红，迅速褪成羞辱的铁青，最后又化为一片死寂的苍白。
大脑一片空白。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他从来没想过。
自己那个最听话、最忠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徒弟马华，居然会……
居然会当着全厂人的面，“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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