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二食堂后厨。
油烟机轰隆作响，也压不住灶台前那片火热的气氛。
林卫国的厨艺班，如今已是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学员从最初的几个食堂帮厨，迅速扩展到了几十号人，甚至连一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干部家属，都闻讯而来，甘愿挤在这油腻闷热的后厨里，只为学上一手正宗的谭家菜。
其中，后勤处张科长的爱人王大姐，最为积极。她不仅次次不落，还自发成了林卫国的“铁杆粉丝”，课上拿着小本本记得一丝不苟，回家后更是三句话不离林师傅，把林卫国的手艺和为人夸上了天。
“都看仔细了，这道‘蚝油鲍片’，火候是关键。”
林卫国声音清朗，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他颠勺的力道、下料的时机，都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随着一小碟晶莹的蚝油“刺啦”一声滑入滚烫的铁锅，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猛地炸开，瞬间侵占了所有人的嗅觉。
满室皆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好！林师傅这手艺，绝了！”
“太香了，光闻着味儿就走不动道了！”
在一片赞叹声中，林卫国将菜肴利落出锅，盛入白瓷盘中。他擦了擦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前排的王大姐身上。
时机到了。
他没有立刻讲解下一道菜，而是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靠在灶台上，脸上带着几分满足，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看着大家学得这么起劲，我是真高兴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悠远起来。
“咱们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顿顿能见着油星儿，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就是……”
他话锋一转，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这精神生活，感觉还有点跟不上。我这每天下了班，就寻思着，要是家里能有个收音机，该多好？”
“每天听听中央的新闻，学习学习上面的文件精神，提高一下咱们工人的思想觉悟。以后国家有什么新政策、新号召，咱们也能第一时间响应，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不是？”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政治热情。
周围的学员们听了，纷纷点头称是，却也只当是闲聊。
毕竟，收音机？那可是比自行车还金贵的稀罕物，光有钱没票，想都别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番话，却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在王大姐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看着林卫国那张充满“正气”和“觉悟”的脸，心中敬佩更甚。看看！看看人家林师傅！年纪轻轻，厨艺高超，思想觉悟还这么高！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都是为人民服务！
这才是真正的先进个人！
王大姐把林卫国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在了心里。
当天晚上，张科长刚一进家门，王大姐就端茶倒水，殷勤得不行。
饭桌上，她绘声绘色地把白天林卫国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升华。
“老张，你是没听见，林师傅说那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放着光！人家这觉悟，比咱们厂宣传栏里写的那些标兵都高！”
“他心里就想着一件事，怎么提高思想，怎么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你说，咱们厂里，像这样一心为公、不求回报的先进个人，是不是太少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丈夫夹了一筷子今天刚学会的“蚝油鲍片”。
张科长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对林卫国的印象本就极佳。此刻听着老婆在耳边吹风，只觉得句句在理。
一个有本事、有觉悟、还懂得感恩的年轻人，确实值得支持。
这种人，不就是厂里最需要树立的典型吗？
“你说的对。”张科长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咱们是得支持支持这样的先进个人。”
第二天上午，林卫国正在后厨备料，张科长竟亲自找了过来。
他当着二食堂所有人的面，满脸笑容地拍了拍林卫国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林师傅，厂里听说了你的先进思想，很受鼓舞啊！你这种时刻不忘学习、努力提高思想觉悟的精神，值得所有同志学习！”
“这张‘红星牌’收音机票，是组织上研究决定，特意奖励给你的！希望你以后能继续保持，再接再厉，为人民服务！”
那张盖着供销社红戳的票证，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却像一道闪电，劈得所有人头脑发懵。
收音机票！
竟然是收音机票！
林卫国脸上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的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张分量千钧的票证。
“谢谢领导！谢谢组织！我……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激涕零，让张科长十分满意，点头离去。
当天下午，林卫国便拿着票，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供销社。
在无数道羡慕、嫉妒、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将那张珍贵的票证和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拍在了柜台上。
售货员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热情，小心翼翼地从库房里搬出了一台崭新的“红星牌”收音机。红色的木质外壳，铮亮的旋钮，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当晚，夜幕降临。
整个四合院都笼罩在一片饭菜香和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
中院。
傻柱刚从秦淮茹家“接济”完棒子面回来，黑着脸端起自己的饭碗。碗里是两个干硬的窝窝头，一碟咸菜疙瘩，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就在他准备下咽的那一刻。
一阵清晰、洪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院子的宁静，从后院的方向悠然传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送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傻柱端着饭碗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耳朵动了动，难以置信地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后院！
是林卫国家！
他探头一看，昏黄的灯光下，林卫国家那扇窗户里，正清晰地流淌出新闻联播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不小，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响彻了整个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
收音机！
林卫国竟然买了收音机！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傻柱的心上。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冰冷的窝窝头，看看自家空荡荡、冷清清的桌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和狂怒，猛地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凭什么？！
凭什么他林卫国一个二食堂的，一个离了婚的绝户，又是买自行车，又是买收音机，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
而自己呢？
自己堂堂轧钢厂一食堂的头牌大厨，要车没车，要对象没对象，辛辛苦苦赚点钱，还得天天拿去填寡妇家的无底洞！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强烈的对比，巨大的落差，化作了最原始的嫉妒之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
傻柱越想越气，双眼瞬间充血，变得一片赤红。
他死死地瞪着后院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里的窝窝头被他捏得变了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那原本还能果腹的窝窝头，此刻在他嘴里，瞬间变得干涩难咽，味同嚼蜡。
不香了。
一点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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