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裹着三江会总坛的残垣断壁。没烧尽的余烬在湿冷的空气里冒着青烟，一缕缕飘向天空，像这片土地咽不下去的叹息。龙战站在断墙上，风从他衣衫的破口钻进去，刮得皮肤发紧，他却像尊雕塑似的没动，指尖捏着片从陈九爷密室里搜出的电文残片。
纸片边缘被火燎得焦黄，卷着边，指腹蹭过去能摸到粗糙的炭痕，可上面的字还清晰：“……皖南通道已启，协作者代号‘白狐’待接应。”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又看，眉头拧成个疙瘩——这语气太硬，太准，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绝不是陈九爷那帮只会打家劫舍的糙人能写出来的，字里行间藏着鬼子内部密令特有的森然，连每个标点都透着高效的冷。
“龙头！”陈铁柱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还带着点喘。龙战低头一看，他浑身是泥，裤脚滴着水，鞋缝里卡着草屑，跑过来时裤腿扫过断墙下的碎石，“哗啦”响。“缴获的物资清完了，可……可有几十辆改装马车，账本上压根没记！”
龙战从断墙上跳下来，落地时膝盖微弯卸了力，跟着陈铁柱往后院走。那些马车看着跟普通运货的没两样，可敲敲车厢底部的木板，声音闷得很，不像空的。一名战士抽出刺刀，“咔嗒”撬开一块木板，夹层里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盘尼西林、磺胺，还有几台银亮的德制电讯仪表，表盘上的指针还微微晃着。
“这不是运劳工的车。”龙战伸手摸了摸仪表外壳，指尖触到金属，还带着夜露的凉，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是专门走私战略物资、传情报的暗道。”他后脊梁突然窜起一股寒意，原来三江会这颗毒瘤，底下的根比他想的深多了，盘根错节的，不知道还连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根据地临时医院里，林秀兰还没醒，可她的手指偶尔会轻轻动一下——苏婉清守了她一整夜，看到这动静，心里松了口气。给林秀兰擦身体时，苏婉清的指尖突然顿住了：林秀兰后颈上有个极小的刺青，是朵扭得奇怪的樱花，不像姑娘家爱美的装饰，倒像有人故意烙上去的印记。
苏婉清赶紧找来放大镜，凑着油灯看。花瓣的纹路里藏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蕊心的点数排列得规整，怎么看都像种编码。她没敢耽搁，抱着放大镜跑回电讯室，把所有缴获的日文资料、密码样本摊在桌上，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她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盯着纸页笑了——部分意思破译出来了：“隶属‘特别联络科’，编号07”。
线索像小溪似的，从各处往一块儿汇。难民安置点里，阿花嫂正给新来的难民登记，笔尖在纸上“沙沙”写着。人群后面，一个老农磨磨蹭蹭的，手在怀里攥得死紧，看了阿花嫂好几回，终于咬咬牙走过来，颤抖着掏出半块染血的铜牌，往阿花嫂手里塞：“大妹子……你看看这个，能不能……能不能帮上忙？”
铜牌上刻着行小字：“屯溪检疫站?临时协理”。阿花嫂心里一惊——这徽记，龙战回来时提过，是他潜入过的伪军档案室专属的！
夜幕又落下来时，指挥部的油灯亮了。龙战将所有线索摊在地图上，纸页铺了满满一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三江会就是个明面上的幌子，”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个红点，指节泛白，“他们的钱，来自‘华中民生物资调配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头，是国民政府正式任命的皖南行署专员，周慕云。”
“啥？是官面上的人？”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忍不住低骂，“这狗东西，拿着国家的钱，干着通敌的勾当！”
“更邪门的是，”龙战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眼神扫过在场的骨干，“近半个月，咱们从后方运过来的三批药品、粮食，全在半道上丢了。丢的地方，刚好绕开咱们所有的哨卡，连国军的封锁线都没碰着。”
他抬起头，目光像刀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有人拿着咱们的地图，在一点点割咱们的肉。现在不是查谁是汉奸这么简单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国军和咱们眼皮子底下，布这么大的局？”
与其等着挨打，不如主动找上去。龙战打定主意，顺着这条线，把背后的大鱼揪出来。
第二天，芜湖日军转运站。
一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削的文书官，跟在日军巡逻队后面，腰弯得比旁边的士兵还低，头垂着，眼角却飞快扫过周围的岗哨——是龙战，靠着【伪装大师】技能，扮成了阵亡日军少佐“田中健一”的随行文书。他手里的调令是伪造的，印章用特殊油墨仿得一模一样，连纸张的泛黄程度都跟真的没差，顺利混进了档案室。
档案堆得像小山，龙战翻得指尖沾了灰。翻到第三本运输日志时，他的手指停住了：每周三凌晨，都有一列挂着“消毒专列”牌子的火车，准时往南京开。日志上没写有病人，没写有尸体，连货物记录都是空的，可每次都配一个班的武装宪兵护送。
这里面肯定有鬼！
趁着档案员转身去倒水的功夫，龙战摸出藏在袖管里的微型相机，闪身进了隔壁值班室。墙上挂着本密码本，他飞快地按快门，拍下关键的页码，相机的轻微“咔嚓”声，被窗外的巡逻脚步声盖得严严实实。
正要悄悄退出去，走廊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嗒……铿，嗒……铿”，皮靴踩地的闷响，混着铁拐杖敲地面的脆响，一下下砸在心上。
龙战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攥着相机的手紧得指节发白——这个声音，他太熟了！
他贴着门缝往外看，一眼就僵住了——是老刀疤！那个本该在三江会总坛爆炸里死透的家伙，居然还活着！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没了，安着根粗铁管当假肢，走一步就晃一下，铁拐杖敲在地上，声音刺耳。脸上的刀疤结了痂，红通通的，看着比以前更狰狞，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扫过走廊里的每个人，像在找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外围接应的小豆子急中生智。院子里，他手里的油桶没拿稳，“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柴油流了一地，溅到旁边的木柴上。他赶紧蹲下去捡，嘴里叽里呱啦说着蹩脚的日语，一会儿指油桶，一会儿拍自己的脑袋，装出慌乱的样子。
“八嘎！怎么搞的！”老刀疤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厉声呵斥着，拄着拐杖往院子里走，铁管假肢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就是现在！
龙战抓住这眨眼的功夫，像只狸猫似的窜出值班室，闪身钻进墙角的通风管道。管道里又黑又窄，满是灰尘，他趴着往前爬，衣服被管道壁的毛刺勾破了也没顾上，直到爬远了，才敢轻轻喘口气。
返程的路上，夜色浓得化不开。龙战从怀里摸出个蜡丸，小心翼翼地把拍好的胶卷塞进去，绑在信鸽的腿上。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他望着鸽子飞走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往基地走。
当晚，基地的电台一夜没停。苏婉清带着几名译电员，对着拍下来的密码页码反复比对，油灯的光晃在他们脸上，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都通红。天快亮时，苏婉清突然拍了下桌子：“译出来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那列“消毒专列”，根本不是运消毒物资的，是个移动的通讯指挥中枢，代号“樱之眼”，专门协调整个华东地区十几个伪政权的情报交换和物资调配！
几乎在情报译出来的同时，龙战的脑海里，系统的冰冷提示音响了起来：【侦测到高级加密信号频段，疑似“樱花组”活动痕迹，救国点数+100】。
夜雨敲着窗户，“哒哒”响。指挥部的油灯下，龙战盯着地图上那条从芜湖蜿蜒到南京的铁路线——像一条藏在江南腹地的毒蛇，吐着信子。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手指攥着刀柄，手臂一发力，“噗”地把刀尖钉在“南京”两个字上，木柄还在微微颤。
“狗鼻子藏得再深，”他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眼里闪着疯狂的战意，“老子也要把你从洞里硬掏出来！”
他不知道，这次在芜湖转运站的短暂现身，虽然顺利脱身，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深潭，激起的涟漪远远扩散开去。
芜湖城外的树林里，一双眼睛从树后露出来，盯着龙战远去的方向，瞳孔里映着远处的灯火，闪着嗜血的凶光——那是潜伏已久的鬼子特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重新勾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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