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没有人说话,还是太妃打破僵局:“正媚啊,既然投缘,不如你同胭脂一起送经吧。王爷来探望也是难得了。”其实太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哪是来探望自己的,分明是来看姑娘的。
三人应承了太妃,眼见被珠玑搀扶着回了内殿,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柳正媚对滕王说到:“王爷,既然太妃有命,那我便同二姐儿一起送经了。”说完携曦微一起走进佛堂内室去也,只留下李修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曦微同柳姑娘到了内堂,将刚才抄写好的经文祝祷焚化。柳姑娘十分娴熟的走了一个流程的仪轨,曦微十分不解地问道:
“太妃要抄写的经文就是为了烧么?”
“这样才能传到佛前,明日抄写的《道德经》依然是要送到三清面前焚化。”柳正媚跪在菩萨像前,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我以为抄写佛经是为了给太妃诵读供佛用的呢。”曦微有些意兴阑珊。
“诵读?太妃不识字,无法诵读。”柳正媚连眼睛都没睁。
“不识字?”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曦微这才想起,方才那佛经只是让珠玑看了一眼,太妃根本连看都没看,原来是看不懂。古代女子识字率很低,平日市井街巷的平民女子不识字可以理解,可这位太妃不是出自世家大族么,怎么还会……”
“世家女子只有嫡女或是被选中有联姻机会的庶女才有机会到学堂里读书。我这位姑母本来是没机会嫁到滕王府的。只是排在前头的嫁的嫁,殁的殁才轮到她,所有才说她福气好。”柳正媚念叨完一连串的仪轨之后,起身活动了一下对曦为说起这些往事。
“就算之前不识字,成为滕王妃之后总有机会学习吧。”曦微不太明白,之前没机会,等有机会了怎么还会原地踏步。现在想想,那位珠玑姑娘可以说就是太妃的一双眼睛了,没有她任何文字上的东西都看不懂。
“我这位姑母不信文墨。不认识字又怎样,只要是能让权力在柳家士族内循环,谁又能笑话她什么呢?”柳姑娘着实不想再谈论她这位姑母了,说:“之前你说想送我花?”
“是啊,花圃子里的芍药开的好。”
“一起去吧。”说完二人便一起往花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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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正媚手握银剪剪下了一株并蒂双生的芍药花,花苞上浸着晨露,曦微不禁想起了日日去竹心岛收取竹叶上露水的竹舀儿。
“柳姑娘,舍弟每日都到竹心岛收取竹露特供到王府烹茶哩。”
“哦,原来如此啊!是为太妃和滕王吧,他们吃茶品茗都要好水。”柳正媚仔细拣选着芍药,并不对这些事上心。
“柳姑娘平时睡觉可还安稳?是否有胸闷盗汗并伴有心悸?”曦微想同她说说身体的事情。
“你是如何而知的啊?”柳正媚瞬间直起身子惊讶地问道。
“这是柳家的传家病侯。柳姑娘还是要纾解心绪,等一下回到住所我会为你开个方子。”曦微刚才为柳正媚把过脉了,心下明白她这是什么病症。
“我平日也会服用姑母的方剂,是不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服用这么久若是没有改观倒不如试试新的药方。”
“谢谢你。”柳正媚看着曦微,发自肺腑地说了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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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拣选了几支白色的芍药花,同曦微一路走回了忆君楼。
“这小楼本名素锦阁,后来被姑母改名成了忆君楼。”柳正媚将那几枝芍药花插了瓶,对曦微说起这小楼的来历。曦微心里明白是为什么,苦笑了一下,直接开始了另一个话题。可以说是憋了一路,现下只剩二人倒是可以问个明白了。
“柳姑娘对滕王的亲信鱼羡君可知一二?”
“你问他啊!听说他早年入宫做了黄门官,因办事得力被表哥看中成了心腹。至于是什么因缘际会让表哥遇到此人便不得而知。我同他倒是没什么交集,但总是觉得此人行事诡谲。”柳正媚一边抚弄着芍药花一边同曦微谈论这位鱼掌使。
“黄门官?意思是?”曦微十分惊诧。
“意思是净过身的宦官,早年据说在大明宫当职,后来被滕王召至府上。”
曦微愣在原地半晌没动,难道昨晚是自己看错了?同珠玑欢好的难道不是这个鱼羡君,或许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环境里?
柳正媚见曦微呆在原地问道:“二姐儿怎么突然问起他来,是有事情找他办么?”
“没,没有,见他时常出现在王爷身边,便问问。”曦微晃过神来说道。
“我觉得没必要跟他走的太。虽然姑母对我也只是利用,但毕竟血脉相连。她说那个鱼羡君鬼鬼祟祟的,虽是表哥的心腹,但不是全心向着他。姑母虽不通文墨,若是论权谋可不输当世任何一个男子。对了,刚才在园子里你说要给我抄个方子的。”
曦微这才想起来,要了笔墨纸砚,写下一个方子:
黄芪,党参,白术,茯苓,当归,远志,酸枣仁,桂枝,炙甘草。又在这个方剂上头写下“养心汤”三个字递与了柳正媚。
“我是头风,怎么还养心了。”柳姑娘哑然失笑。
“你的病根不在头而在心,你的心上有一个漏。”曦微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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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过的可充实。早上抄经、把脉,中午在表姑娘那叙话,下午又被滕王叫去下棋对弈又同他一起过了夕食,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曦微洗漱完毕卧于床榻上,开始复盘今日的收获。一,根据给柳正媚把脉的情况这太妃也患有此症,但是滕王李修珌目前没有此症;二,太妃是个文盲根本不需要什么教书侍女,把她招进府中为的是笼络住李修珌;三,鱼羡君是个太监,昨日见到的事情先不能认定是他所为。挺好,收获挺大。哎,我要这收获做什么。想回猗猗阁,不知道阿瑞、竹舀儿和阿恕师傅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样了。对了,还有第四,柳正媚同阿恕师傅的脉象一致,都是心上有个漏。想到这儿,曦微快闭起来的双眼一下子又睁的老大。柳姑娘同阿恕的脉象一致。这不是柳家的遗传病么?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侍女喊起来:“太妃头风发作了。”曦微惊觉起身,立刻穿好衣服跑出房门,见到一小队侍女和随从接连进入太妃的檀霭阁内,曦微跟随着她们一起进到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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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一片慌乱,各色人等忙作一团,有奉药的,有擦汗的,有一位医者模样的人正在施针。只见那人分别在百汇、太阳和风池几处行针。眼见太妃面色蜡黄,浑身透汗一会便神志不清了。曦微看出来了,这个医生只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知道病根在哪里。时不我待,曦微径直走到榻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用那医生的针在太妃内关、膻中、心俞行了三针。又扒开太妃的下袴,在足三里、三阴交又行了两针,速度之快让在场众人来不及反应。曦微知道,若是说自己会医病,不会有人信她还要费时解释,倒不如先斩后奏。可就这样,旁边的仆从第一时间扑上来把她按倒在地,纷纷喊道:“有人刺杀太妃!”
“不是刺杀,是医病,只消一刻钟便能知分晓。”曦微还是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沾了一嘴的土。
“不要相信她,这分明是图谋刺杀。”陡然断喝的正是太妃的掌事女史珠玑。
曦微心里怨气那个重啊!我又没得罪你,没必要把人往死里整吧。没好气地回到:“珠玑姐姐是要不分皂白致人于死地么?可以问问旁边的医者,方才行的那五针都是治太妃的心漏之病,哪一针是可取人性命的!”
眼见这两个人对峙着,一旁的郎中也不知所措起来。正在这时忽听禀报:“王爷驾到!”,声音刚落李修珌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曦微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脸色一沉直接屏退左右,自己上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回头瞪了那几人一眼。
“你没事吧。”李修珌看着狼狈的胭脂姑娘。
“我没事,刚才太妃病急,我为她施了针,如今情形应该有所好转。”曦微抹了抹嘴上、脸上的土渣。李修珌见她不拘泥于小节的样子宠溺地替她拂去发丝上的灰。
“太妃还在危机之中,滕王不去看看她么?”曦微提醒他做儿子的本分。
滕王听此言,走近太妃的床榻,见到自己的母亲依然双目紧闭,但是脸色已从之前的蜡黄转为略有血气之色了。
“太妃已然好转了。”珠玑又发言了,见曦微被滕王保下来了,直接就说施针有效。这个女人脸变的真是快啊!曦微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只是在心里记下,这个女人需要多加防备,阎王好拿,小鬼儿难缠。
曦微见奉的药依旧是天麻钩藤饮,便给开了同柳正媚一样的养心汤的药方,吩咐了如何煎制。因有滕王在侧,下人便依曦微的方子煎了药来。此时的太妃已然可以睁开双眼,见到李修珌在侧,眼睛里流露出母亲对儿子关爱的神情。这种情感是不会骗人的,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的。
待侍女端上药来,滕王亲自服侍母亲服药。热汤药下肚后,明显汗被止住了,这就叫对症下药。先前为治头风用了那么多年的天麻钩藤饮都是无效动作。眼见母亲眼泪汪汪,李修珌也觉得这几年有点太疏远母亲了。说这次是曦微为她行针配药,看来已经找到了病根,以后他会每日来亲自为母亲奉药。又陪侍了一会,见母亲睡得安稳了,李修珌便吩咐下人照看,自己拉起曦微一同出了檀霭阁。
“今日还要多谢你为母妃诊病啊!”李修珌对曦微说。
“医者本该如此,倒是王爷怎知事态紧急赶过来救我?”
“应该是我们心意相通吧,你有危险我便知晓了。”滕王笑着说。
曦微见滕王说的轻巧心里可是明白。各个房头都会安排几个内应在其中,太妃会在滕王身边安插眼线,难道滕王就不能在太妃身边布置棋子,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过今日也多亏他了,可他现在是要带自己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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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然入夜,一路黑漆漆的。滕王拉着曦微借着些许的月光来到了花圃。李修珌突然停住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曦微踉跄着撞入了一片流动的银河。方才还蛰伏在黑暗中的蔷薇尽数苏醒,每一片花瓣都沾着鲛人泪似的莹粉,将月色酿成千万盏悬浮的琉璃灯。
“这是南海夜光贝磨的粉。”李修珌松开她的手腕。他特地安排人在每一朵蔷薇花上都点上了这种粉末,在月光华彩中生成了天河阶梯。微风吹过,每一朵蔷薇恰如其分地点着头,为曦微铺开了一卷“银河化墨天为卷,身着繁星羽化弦”的瑰丽图景。滕王如此费心思是想证明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没有女孩不会被眼前的宠溺所打动,可那又如何呢?又能许下怎样的承诺呢?眼前的美景转瞬即逝,可是人生漫长,滕王对自己的心思又能维持到几时?
想到这里,曦微正色问李修珌:“请问王爷是想我做你的王妃么?”这一句是滕王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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