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都见了。太妃把她招进王府是为了贿赂滕王么?她不是一心想把柳氏女子定为滕王妃么?今日见到太妃的发病的情形,确是出了大问题。曦微记得奶奶的话:中医并非简单“对症下药”,而是通过四诊望闻问切判断患者的整体状态,如寒热虚实。对一个人下如此重的天麻和钩藤,要不就是庸医误事,要不就是急功近利啊!奶奶一直叮嘱下药方一定要酌情,辨证论治、个体化用药。虽然曦微不喜这位太妃的行事风格,但人命事大,有机会还是要弄清楚。她正思考着,忽然听到隔壁厢房有声响,想起珠玑小姐姐说住在她隔壁。这位女史从不多发一言,可谓真正做到字字珠玑。曦微对她挺有好感,觉得她工作能力很强。此时睡觉也太早,不如去找她聊聊。
想到这儿曦微来到隔壁房门前,轻声叩门问道:“珠玑姐姐在么?”停顿了很长时间里面才传出回话声,那声音有点发抖:“谁啊?”
曦微觉得古怪,这是已经睡下了?也怪自己没把握好分寸。但已经来了便说道:“我是新来的教书侍女,有些不明之处想请教姐姐。”
又等了许久,只听到屋子里似有挪动物件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房门才被打开,门口站立一个女子,正是太妃的掌事女史珠玑。此时她的发髻散乱,脸蛋上的粉黛有些模糊,身上的衣裳明显是现套上去的。
“原来姐姐已经睡了啊!那不巧了,不如明日再请教姐姐吧。”她楚曦微是什么人,不会这点子门道都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啊!白天看着还稳重,到晚了上又换上另一幅面孔。曦微回到自己的房间转身关好房门,心里想这滕王府莫不是什么消金窟吧。不过这些事情与她何干,人都有七情六欲的,没必要拆穿她。想到这些又觉得在这房间里憋闷,平日晚间都是跟阿瑞说笑解闷,这刚想跟另一个姐姐说话解闷儿,结果人家自己有解闷儿的法子,还是到外面走走吧。
曦微再一次从厢房内走出来,没往珠玑那一侧方向走,而是转向了另一侧。太妃的檀霭阁甚是高大,整个殿基也十分开阔。现下殿上的数十个大灯笼都已点上,照的方圆几里地都是红晕。曦微沿着殿基边缘开始溜达。夏季夜晚凉风习习,白日的暑热尽皆消解。曦微踱步行至北侧一个灌木丛,看到尽头便是一个月亮门,穿过去便到了王府的碎金池。那里有水,应该比别处更加舒爽。走过灌木丛的时候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吓的曦微直接原地蹦了出去。
“鱼掌使,你怎么会在这儿。”曦微一看,走出来的人竟然是滕王的心腹,鱼羡君。这位掌使也是衣衫凌乱,嘴边还蹭了些胭脂。曦微被吓得心脏狂跳,又见这鱼掌使这般模样,面上自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胭脂姑娘啊,这么晚还没休息呢。”鱼羡君虽然应对自如,但是面部表情并不自然,一双眼睛前后左右地转着,估计是想看看是否还有别人在侧。
“我睡不着,出来逛逛。鱼掌使这么晚在太妃住所是何缘故。”一见他这贼兮兮的样子,曦微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我是出来巡查的。王爷特地交代,夜晚时间对太妃住所的安全要更加留意。”鱼羡君给出了理由。
“原来是这样。鱼掌使白日在王爷那当差,夜晚还得给太妃守夜真是‘能者多劳’啊!那鱼掌使请便吧,我要回房休息了。”曦微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自己厢房去了。
曦微卧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着刚才的事。鱼羡君是滕王的心腹,珠玑是太妃的女史,其实身份地位包括外貌也都很般配。只是,很明显这二人是在偷摸行事,或许这府上的规矩就是下人之间不能私相授受吧。曦微又想起那个鱼羡君,总觉得这个人行为有些鬼祟,而且神态举止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这几日太妃头风发作都在静心调养当中,几日都没人来找曦微。
?
这一日清晨珠玑便来传话,太妃要求曦微前去誊录抄写经卷。曦微见她传话时一脸的严肃,仿佛那晚衣衫不整的不是她。心里思索着这里的人全都带着面具行事,表面一套内里一套,与之接触还是少说话少招惹为好。二人一同来到檀霭阁佛堂,此时的太妃已经开始礼佛了。一座巨大的鎏金菩萨像前,朝阳的光从菩萨背后射进映出了一片阴影地,此时太妃独自一人跪倒在阴影里,供案上燃着七宝琉璃灯,铜炉里新添的龙涎香。太妃合掌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跟菩萨许着什么愿,好一会才把眼睁开,见珠玑带着曦微已然在佛堂内侍候。
太妃将珠玑招到近前,在耳边说了几句。珠玑走到曦微面前说:“太妃有命今日就在佛堂抄写《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说完便搀扶着太妃走回了内殿。
曦微得了命令觉得挺好,抄写佛经也使人心静,总比被派去伺候滕王要好太多了。坐在案前,展开宣纸,研墨洗笔开始抄写经文。捻笔展卷,这是很久没做的功课了。回想起小的时候在爷爷的看顾下每天雷打不动,先临摹《九成宫醴泉铭》,再来一篇《颜勤礼碑》,用爷爷的话说就是训练肌肉的记忆,同时也把这些字的形态和空间感都刻画在脑中。临帖千遍后肌肉的记忆和对章法、节奏的理解融为一体时,手腕的提按转折不再受规则束缚,而是会随着呼吸起伏自然流淌。这便是“书初无意于佳乃佳”的境界。在这幽静的佛堂,但见一位佳人拈着笔抄写经卷,只听见的只有笔落在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太妃今日命你抄写佛经了?”佛堂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曦微抬头见是她便笑着问道:“几日不见可好?”来的女子正是表姑娘柳正媚。“今日是来拜望太妃的吧?”这柳姑娘心结纾解不少,整个人气色都变了。之前的焦虑一扫而光,今日穿的襦裙也是嫣红色的,看上去很有精神。
“今日若是得闲一起到花圃子里折几支芍药带回忆君楼插瓶吧。”曦微在王府内认识的人不多,柳正媚是能跟自己说上话的人。
原来她留意到自己云阁内瓷瓮里的花枯萎了。柳正媚心里挺感动,她与曦微算不上朋友,而且位置还有些对立,但在这偌大的滕王府里,也只有她拿自己当正常人看待。想到这便走上近前观赏曦微手抄的经卷。
“哎呀,写的真好,有欧阳公的风范,只是柔钝有余刚猛不足啊。”
看来柳姑娘是个中高手啊。曦微听她对书道的品评,停了笔邀请柳姑娘入席,二人开始谈论起书法之道。
“这笔法,中锋立骨,八面出锋;字法,因势生形,违而不犯;墨法,枯润相生,五色焕彩;章法,虚实相生,气脉贯通。”曦微对于笔、墨、纸、心、侃侃而谈。
“说的好,正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书法境界的至高追求正是与天地精神的共鸣,于山水间体味章法开合,捕捉万物内在的生命律动。提按顿挫间呈现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意象。”柳姑娘已经把书法升级到宇宙运行原理。谈这些的时候她眼里都闪着光芒,哪里还似他人口中那恨嫁的表姑娘。
二人畅谈一番之后,曦微问柳姑娘:“前几日太妃头风发作,服的药甚浓,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症?”
“哎,这是我们柳家的家传病症,其实我也有。”柳正媚原本神采奕奕的神情立刻变为了惆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头风。每每发病浑身透汗不、,头痛欲裂。我是小半年发一次,姑母说恍惚年轻的时候也同我一样,随着年岁见长,头风发作的间隔也越来越频密,如今几乎到了一旬休便发作一次。我爹爹也是如此,每次来信都提及他的头风病。”
“那滕王可有这种病?”曦微问道。
“表兄没有,至少从小到大都没发作过,天皇贵胄自然是不同的。”柳姑娘如今提起滕王比往先从容了许多。
“昨日见到太妃服的汤药是谁开的?”曦微想知道药的来源。
“府上的医人都是当今圣上指派到各个恭亲王府的御医,为王爷和王妃们把脉请药石。有什么问题么?太妃一直服用的都是天麻钩藤饮。”柳正媚对太妃的衣食起居十分了解,比那个儿子强太多了。
“你说你也有这种头风病对么?”曦微想先按下这药不提,既然是柳家的遗传病,那么给柳正媚把脉就会找到病根了。曦微请柳姑娘平放手腕,从右至左开始把脉。
正在此时,滕王李修珌来至佛堂,眼见一个姑娘正在为另一个姑娘把脉。李修珌觉得好笑,这位胭脂姑娘真是不俗,不只棋艺绝伦,竟然还会医道把脉之术。他走近二人,袍带窸窣的声音给两位姑娘提了醒。柳正媚一见是滕王来了赶紧收了手腕,起身向滕王施礼,曦微也跟着一同施礼,只是刚才的脉象让她内心十分震撼。
“表妹为何事到访此地啊?”滕王没想到柳家表妹会同胭脂姑娘成为好友,这真是天下奇闻。
“听闻姑母头风发作特来问安,见二姐儿正在抄写经文便一同赏析。”
“抄经?拿来我看。”表妹叫她“二姐儿”,看来两人很熟悉啊。
曦微双手捧着抄好的药师经奉与滕王。滕王看见这笔字内心只有一句:“吾不如彼啊!”李唐皇室没有字写的不好的。自小父王便延请名师教导自己的书道,看来这书法除了下功夫以外,天资也很重要啊。
“表姑娘也十分通达文墨,方才谈论书道的妙宗使我眼界大开。”曦微邹上的这几句倒是很有用,李修珌立刻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柳正媚,即便在府上住了十个年头,滕王并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位表妹的才情。
“哎呦,今日人可齐啊!”正当三人说话之时,太妃柳氏在珠玑的搀扶下出现了,三人立刻行礼问安。
“母妃这是大安了?”李修珌问道。
“就那样吧,拜了菩萨和三清真人后倒是安稳了许多。这满天的神佛还是护佑着我的。胭脂啊,佛经抄写的如何了?”
“已经抄写完毕,请太妃过目。”曦微双手捧着经文献奉予太妃。女史珠玑直接接过看了一下对太妃说道:“甚好,胭脂姑娘笔法娴熟、抄录得当。”太妃没看那佛经直接让珠玑拿了下去。“明日便抄录《道德经》吧”。听柳姑娘说过,这位太妃是佛道双修,看来抄经也得左右平衡。
“方才见你们在叙话,都在谈论什么啊?”太妃问道。
“胭脂姑娘笔法甚好,我们在议文墨之事”柳正媚拣选着说,并没有提及把脉之事。太妃点头称好,对柳正媚说道:“你父亲不日将要来探望,你可知晓?”
“父亲已经来信告知,估计得一月余才能到府上。”曦微见柳正媚提到自己父亲,那种沉重感又回来了,之前眼中的华彩立刻黯淡了下去。
“你们父女也几年未见了,这次可以重聚天伦是喜事啊!”太妃说完用眼睛瞥向滕王,仿佛是在问:“你我的天伦今何在?”
滕王李修珌听到自己的舅父柳菁要来,面色倒是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嘴角稍微的抽动,曦微对这种神情的解读就是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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