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揣着拼合完整的桃花木牌，像揣着团滚烫的火。他趁着黎明前的薄雾溜出皇城，靴底的露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浅痕，身后传来更夫最后一次打更声，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回到沈府柴房时，天已微亮。他反手闩上门，从怀中摸出那两块木牌。月光早已隐去，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牌上，桃花纹路在光影里流转，像活了过来。沈厌指尖抚过“吾女月瑶”四个字，喉结滚动着发出低哑的笑——原来他与月瑶的缘分，早在出生前就被刻进了木头里。
“表哥……”他对着空荡的柴房轻唤，这两个字在舌尖打转，带着蜜般的甜，又藏着毒般的狠。他知道，仅凭这半块木牌，还不足以让月瑶另眼相看。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光明正大走进她身边的契机。
三日后，郡主府的门房收到个奇怪的包裹。包裹用粗麻纸裹着，上面只写着“呈安宁郡主亲启”。门房本想随手丢在一旁，却瞥见纸角露出的桃花纹路，想起前日郡主特意问过沈国公府的庶子，便抱着几分好奇呈了上去。
赵月瑶正在书房临摹《兰亭集序》，笔尖饱蘸浓墨，正要落下，却被侍女递来的包裹打断。她拆开麻纸，看见那两块拼在一起的桃花木牌时，指尖猛地一颤，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这是……”月瑶将木牌翻过来，背面的字迹让她心头一震。她认得母亲的笔迹，那“吾女月瑶”四个字，与母亲临终前给她的绝笔信如出一辙。可沈厌的母亲，怎么会有另一半木牌？
正思忖间，侍女进来回话：“郡主，门房说送包裹的是个小厮，只说这木牌关乎沈国公府与长乐公主府的旧情，让您务必细看。”
月瑶捏着木牌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像极了那日春日宴上的落英。她忽然想起沈厌那双灼热的眼睛，想起宫宴上那个穿着侍卫服的少年，心头莫名一紧。
“去沈国公府一趟，”月瑶转身对侍女说，“就说我要见沈厌。”
沈厌接到消息时，正在给沈府的马喂草料。听到郡主府来人，他故意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些，沾了满身的草屑，才跟着管家去见月瑶的侍女。
“郡主请你去趟郡主府。”侍女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眼前的少年虽然衣衫破旧，却难掩一身挺拔的骨相，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厌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精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小人……小人不敢叨扰郡主。”
“郡主有令，你只管跟着去便是。”侍女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率先走出沈府。
沈厌跟在侍女身后，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他故意在包裹里留下破绽，让月瑶猜到木牌的来历，又故意装作惶恐，勾起她的好奇心。这一步步的算计，像精心编织的网，正慢慢向月瑶收紧。
走进郡主府时，沈厌的脚步顿了顿。朱红大门内，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与沈府的破败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他看见月瑶站在海棠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的常服，裙摆被风吹起，像只欲飞的蝶。
“你来了。”月瑶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那两块木牌，“这木牌，你从何处得来？”
沈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他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声音哽咽：“回郡主，这是小人母亲临终前交予小人的。她说，若遇着长乐公主府的人，凭此木牌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
月瑶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疑虑消了几分。她想起母亲生前确实与沈家有些交情，只是后来渐渐疏远了。或许这木牌，真的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起来吧，”月瑶轻声说，“地上凉。”
沈厌却不肯起，只是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小人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叨扰郡主。只是……只是小人实在无处可去，还请郡主看在往日情分上，收留小人。”
月瑶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想起他在春日宴上被欺负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怜悯。她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若不嫌弃，便在府中做个杂役吧。”
沈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感激取代：“多谢郡主！小人定当尽心尽力，报答郡主的恩情！”
月瑶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看着那两块桃花木牌，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
萧子骏得知沈厌住进郡主府的消息时，正在与太傅讨论政事。他猛地一拍桌案，茶水溅出杯盏，湿了奏章上的字迹。
“他一个庶子，凭什么住进郡主府？”萧子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不喜欢沈厌，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那少年的眼神里，藏着他看不懂的野心和偏执，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太傅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太子殿下息怒。沈厌能住进郡主府，想必是得了郡主的许可。殿下若是贸然反对，反倒显得小气了。”
萧子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太傅说得对，可一想到沈厌能日夜守在月瑶身边，他就觉得心口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备车，去郡主府。”萧子骏站起身，袍角扫过桌案，带落了一支玉簪——那是他特意为月瑶准备的，簪头镶着颗鸽血红宝石，是他托人从西域寻来的。
沈厌在郡主府的日子，过得小心翼翼。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庭院，把月瑶常去的书房和花园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从不主动靠近月瑶，却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看书时，他会悄悄送上一盏热茶；她赏花时，他会默默站在远处，替她挡开蜂蝶。
月瑶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发现沈厌虽然沉默寡言，却心思细腻。有一次她随口说喜欢海棠花，第二天院子里就多了几盆新栽的海棠。她问起时，沈厌只说是园丁新送来的，绝口不提是他连夜从城外花农那里买来的。
这日，月瑶在书房看书，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她走到窗边，看见萧子骏正指着沈厌，满脸怒容。
“你不过是个杂役，也配站在郡主身边？”萧子骏的声音冰冷，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沈厌却挺直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小人虽为杂役，却也是郡主收留的人。殿下若有不满，可去问郡主。”
“你！”萧子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扬手就要打下去。
“殿下住手！”月瑶推开窗，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子骏哥哥，你为何要为难一个杂役？”
萧子骏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月瑶维护沈厌的样子，心里的怒火更盛：“瑶儿，你被他骗了！他这种人，心机深沉，留在你身边定是别有用心！”
“殿下多虑了，”月瑶冷冷地说，“沈厌只是个普通的杂役，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倒是殿下，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萧子骏看着月瑶冰冷的眼神，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转身离开了。
沈厌看着萧子骏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他知道，自己的第二步也成功了。他就是要让萧子骏失态，让月瑶觉得萧子骏小题大做。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点点蚕食萧子骏在月瑶心中的位置。
月瑶关上窗，回头看着沈厌，眼神复杂：“你以后少与殿下起冲突。”
“是，郡主。”沈厌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声音温顺得像只猫。
可在月瑶看不见的角度，他指尖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桃花木牌，木刺深深扎进肉里，渗出血珠。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要的，不仅仅是走进月瑶的身边，他要的，是她的全部。
夜色渐浓，郡主府的灯火次第亮起。沈厌躺在杂役房的硬板床上，睡不着觉。他想起月瑶今日维护他的样子，想起萧子骏愤怒的眼神，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从怀里摸出那两块桃花木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遍遍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木牌上的桃花，仿佛开得更艳了。
“月瑶……”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痴迷和偏执，“等着我，很快，你就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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