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自石门缝隙缓缓渗入，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扬不起。沈清棠指尖的裂痕还在发麻，掌心纹路与令牌上的裂痕如出一辙，仿佛那枚破碎的腰牌正将记忆一点点刻进她的血肉。
她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膝盖微颤，左肩胎记仍泛着未散的微光。楚昭珩靠在岩壁边，呼吸比方才平稳了些，可脸色依旧苍白，右手还按在心口那道新生的剑纹上，像是在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
“这门后……是什么？”他声音低哑，带着刚脱死劫的疲惫。
沈清棠没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中裂开的将军府令牌。裂痕深处，一点金芒忽明忽暗，像是有东西在内部苏醒。她咬破指尖，一滴血落于裂口之上，血珠未流，反而被迅速吸尽。
刹那间，一道细密的符文自裂痕中浮现，蜿蜒如蛇，竟与石门下的凹槽轮廓完全契合。
她蹲下身，将令牌嵌入其中。
“咔——”
一声轻响，石门自中间缓缓开启，无烟无尘，只有一股极淡的檀香随风逸出，混着陈年纸张的气息。门内是一间狭室，四壁空无一物，唯中央玉案上置一卷黄绢卷轴，两端以青铜封缄，上压一枚北斗形玉印。
楚昭珩想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住。
“你刚解了咒，经脉尚虚。”她盯着那卷轴，“若这是陷阱，我还能挡一次。”
他顿住脚步，没再动，只是目光紧锁那遗诏，喉结微微滚动。
沈清棠缓步走入，每一步都极稳。她在玉案前停下，伸手欲触，却又迟疑。遗诏表面空白，毫无字迹，可她能感觉到一股隐秘的波动，像是在试探她的来意。
她取下耳后珍珠耳坠，轻轻按在卷首。
耳坠触纸的瞬间，玉色骤红，如同浸了血。卷轴自行展开，墨痕自空白处浮出，一行行小楷逐字显现，笔锋苍劲，确是先帝御笔无疑。
她一眼扫过，心神微震。
前面尽是朝政交代、宗庙祭祀、边防调度，条理清晰，语气沉稳。直至末尾，文字骤变，笔画颤抖，似书写之人已力竭：
**“昭珩吾儿，承朕正统，继位天下。”**
其下赫然刻着八字：**壬午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
沈清棠瞳孔一缩。
那是楚昭珩的生辰。
她猛地回头看向他。他站在门口，身形僵直，右手已悄然握上了苍梧剑柄，指节泛白。他的眼神剧烈波动，有震惊，有痛楚，也有一丝难以压抑的渴望。
“原来……我不是捡来的。”他嗓音干涩，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冷峻。
沈清棠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
“他们要你当皇帝，不是因为你该当，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她指尖划过那行字，“你看这最后一笔——歪斜无力，却强行写下‘继位天下’，分明是临终被迫补录，根本不是真心传位。”
楚昭珩没反驳，只是盯着那八字，良久才道：“可它确实是我命格。”
“命格？”她一把抓起遗诏，高举于头顶，“你以为这是天命？这是圈套！从你被种下蛛网咒那天起，就有人等着你走到这一步——喝我的血，解你的咒，然后乖乖接过这份‘天命’，成为下一个被操控的棋子！”
她话音未落，猛然发力。
“嘶啦——”
黄绢断裂声刺耳响起，遗诏从中撕开，化作两片残纸。她再不停留，双手交错，接连撕扯，纸屑如雪纷飞，洒落满地。
楚昭珩瞳孔猛缩，下意识向前一步：“你疯了？这是先帝遗诏！”
“那就让它烂在这里。”她将最后半片残诏攥在掌心，力道之大，边缘割破皮肤，渗出血丝，“我要的从来不是谁写的命。我要的是你活着走出这里，做你想做的事，而不是跪着接一份沾血的册书！”
话音落下，脚下地面忽有异动。
碎纸落地之处，金粉自动汇聚，勾勒出七点星芒，排列成北斗之形，正正映照两人身影。玉案上的玉印微微震动，竟自行翻转，背面露出一行小字：
**“七星归位，命主自择。”**
楚昭珩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朱砂痣，又看向沈清棠耳后的胎记，七点星光虽已隐去，却仍能感应到微弱的共鸣。
“所以……真相不是谁继承皇位。”他声音低沉，“而是我们本就不该被任何人决定生死。”
沈清棠喘息未定，额角冷汗滑落，撕诏的举动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指缝间夹着那半片残诏，血顺着纸边滴落。
楚昭珩快步上前，蹲身扶住她肩膀。
“为什么不早说？”他问，声音里有种压抑已久的痛，“为什么一次次替我挡毒、渡血、扛命，却从不要回报？”
她抬眼看他，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被人掌控命运是什么滋味。”她缓缓闭眼，“母亲死前，手里也攥着一道圣旨。她说，皇恩浩荡，可毒酒入喉时，连哭都来不及。”
他喉头一哽，再难言语。
室内寂静，唯有金粉仍在缓缓流动，星图未散，甚至开始向四周延伸，在石壁上勾画出更复杂的轨迹。那卷轴虽毁，可某些东西并未终结，反而因撕裂而真正启动。
沈清棠靠着他的手臂，勉强坐稳。她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诏书碎片，忽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细的小字，几乎不可见：
**“持此诏者，可启千机阁。”**
她心头一跳，正欲细看，楚昭珩却突然抬起了头。
“外面……有人。”
她立刻警觉，强撑起身，目光扫向门外甬道。那里依旧昏暗，可方才还静止的金粉，此刻竟开始逆流向门缝，像是被什么吸走。
“不是活人。”她低声说，“是机关在动。”
话音未落，石室四角的青铜灯盏齐齐亮起，火光幽蓝，映得玉案泛青。地面星图骤然明亮，七点星光投射向上，交汇于石顶中央。
一块方形石板缓缓移开，一物自上方垂落。
是半块玄铁虎符。
末端刻着半个“沈”字，与她袖中藏着的另半块正好吻合。
虎符悬在半空，微微旋转，表面浮现出一行血纹：
**“北疆布防，唯血可启。”**
沈清棠盯着那字，呼吸渐重。
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将布防图缝入掌心。那不是为了藏，是为了传。
而真正的守护者，从来不是谁册封的将军，而是愿意以血为契、守土不退的人。
楚昭珩看着她，忽然松开剑柄，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你要去千机阁？”他问。
她点头。
“等你恢复。”
“我没时间等。”她推开他，拾起地上一根银针，插入发髻固定乱发，“柳相还没死，冬至祭天就在五日后。若他真要在那时动手，现在每一步都是抢命。”
他盯着她许久，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半片残诏，塞进她手中。
“拿着。”他说，“就算你不信天命，也得让天下知道——有人敢撕了遗诏，只为救一个藩王。”
她怔了怔，最终收下。
两人并肩立于石门前，身后火光渐弱，前方幽深甬道不断渗出金粉，空气中浮现出古老星图轮廓，隐隐指向更深的地底。
沈清棠迈出第一步。
足下星图亮起，如回应召唤。
第二步落下时，她听见远处传来极轻的一声机括转动，像是千年机关，终于等到了开启之人。
她的手按在腰间柳叶刀上，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刀鞘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刻痕，形状与将军府令牌裂纹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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