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过三更,侯府西墙下的狗吠突然哑了声。
苏蘅裹着件青布斗篷,发间插着根普通木簪,正蹲在墙根的阴影里。
她指尖轻轻抚过斗篷下藏着的水道图,能感觉到谢砚的体温还留在纸页上——方才他替她理鬓发时,这图被他的掌心焐得温热。
走。谢砚的声音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他伸手虚扶她的肘弯,月白锦袍在风里荡开一道淡影。
两人贴着墙根往角楼方向挪,苏蘅瞥见他腰间的折扇坠子晃了晃,那抹玄色在夜色里像滴凝固的墨。
城郊废弃老宅的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时,苏蘅的呼吸顿了顿。
门环上的铜绿被她指尖蹭下一块,露出底下暗红的底漆——和五夫人妆匣内侧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前世有次替五夫人整理旧物,曾见她对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掉泪,帕角的丝线,似乎也是这样的红。
井在院东。谢砚举着火折子照向荒草,萤火虫似的光斑掠过断瓦残砖。
苏蘅跟着他的脚步,靴底碾碎几株野蒿,清苦的香气窜进鼻腔,像极了五夫人房里常燃的沉水香。
枯井的苔藓滑得要命。
谢砚先下去,仰头对她伸手:我托着你。苏蘅踩住他的掌心,能感觉到他的指节因用力微微发颤——他总说自己是上界监察使,可此刻分明和凡人一般会累。
暗门藏在井壁第三块青砖后。
苏蘅摸出袖中从侯夫人妆台顺来的银簪,轻轻一撬,砖缝里传来咔嗒轻响。
门开的刹那,霉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谢砚的火折子噌地燃亮,映出密道石壁上蜿蜒的刻痕。
这是...苏蘅的指尖悬在一道纹路前,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那些扭曲的符号像蛇一样攀着石壁,她明明从未见过,却能读出其中监察封禁的残章——就像有人往她脑子里塞了把旧钥匙,恰好能打开某扇蒙尘的门。
上界文书的简化版。谢砚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的折扇半开,扇骨敲了敲最近的刻痕,侯府不过是棋子,有人在借他们的手,把这些字刻进人间。
苏蘅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方才在侯府正厅,谢砚说守劫二字时侯夫人的惨白脸色——原来不是怕他,是怕这些藏在地下的秘密被见光。
密道越走越窄,石壁上的刻痕却越来越清晰。
当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时,苏蘅的呼吸猛地顿住——石室内码着整整齐齐的粮袋,最上面那袋的封条还没拆,镇北军三个字在火光下刺得人眼疼。
谢砚的折扇唰地合上,敲了敲脚边的木箱。
箱盖没锁,掀开时哗啦掉出几支箭簇,箭头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苏蘅蹲下身,从粮袋缝隙里摸出封密函,王印的朱砂红得刺眼,信里的字她认得——是侯夫人房里暗卫抄书的笔迹。
秋狩节...刺杀皇帝...她念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抖得厉害。
五夫人的牌位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天她跪在灵前,侯夫人说你母亲是染了时疫,可现在想来,时疫如何能让一个人在半夜突然咳血,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留下?
走。谢砚突然拽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躁。
苏蘅这才听见,密道入口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石壁。
阿竹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时,苏蘅差点没认出来。
他平日总穿着谢砚的旧书童服,此刻却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的不是笔墨,是柄淬了毒的短刃。
你们不该来这儿。他的声音像块冰,扫过苏蘅手里的密函时,瞳孔缩成针尖,夫人说过,谁碰了莲心匣的秘密,都得永远留在地下。
谢砚的折扇唰地展开,幽蓝的火焰在扇面跳动。
苏蘅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自己的手腕传来,烫得人发慌。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他盯着阿竹腰间的短刃,但今晚,你最好别逼我动手。
阿竹的短刃突然刺来。
苏蘅下意识要躲,却被身后的黑衣人一把扑倒。
她的额头撞在石壁上,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无数画面在脑子里炸开——五夫人抱着小苏蘅躲在衣柜里,哭着说阿蘅要记住,娘亲没做亏心事;谢砚跪在一片白光里,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叩首,声音哽咽:求上界再给她一次机会;还有个穿红衣的女子站在云端,指尖点在她眉心,说溯光体,该醒了。
鲜血顺着额头流进眼睛,苏蘅却突然不疼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烫得惊人,一道淡金色的光正从皮肤下渗出来,像条活过来的河流。
我不是苏家的女儿。她缓缓起身,那些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清晰,我是溯光体,是能看见世界本源的...光。
阿竹的短刃停在半空。
谢砚的折扇啪地合上,蓝焰噌地窜高,映得他眼底发亮。
密道外的更鼓声远远传来,敲过了四更。
苏蘅摸出袖中的密函,血迹在纸上晕开,倒像是朵开得正好的红梅。
夜风穿廊而过时,苏蘅正坐在侯府偏院的闺房里。
烛火晃了晃,将她眉心那道淡金的光映在墙上,像道没写完的符咒。
她摸了摸还在发烫的额头,听见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那声音,和密道里阿竹最后看她的眼神,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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