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裹着寒气渗进绣楼，苏蘅站在镜前拢了拢素白衫子的领口。
铜镜里映出她眉梢一点淡红的胭脂，是小桃硬要替她点的，说是见主母总要体面些。
她指尖抚过镜沿，想起昨夜谢砚在窗棂上敲了三下——那是约定的按原计划暗号。
五姑娘，侯夫人的人到了。小桃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些发颤的紧张。
苏蘅应了声，转身接过她捧来的红漆托盘。
茶盏触到掌心时，杯底的东厢二字硌得生疼，她垂眸看了眼茶水里晃碎的倒影，黑瞳里漫起层薄雾般的冷意。
东厢书房的朱漆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檀香撞进鼻腔那刻，苏蘅的后颈突然起了层细汗。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上回在老库翻出母亲旧物时，那只锁着血书的檀木匣，便是浸着这般沉郁的香气。
她脚步顿了顿，袖中指尖悄悄掐住腕上的胎记，那里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
进来。侯夫人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玉，从门里漫出来。
苏蘅推开门，入目便是主位上的侯夫人。
对方今日穿了件墨绿翟衣，鬓边金步摇坠着东珠，却掩不住眼尾紧绷的细纹。
她膝头搁着个描金手炉，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炉盖上的云纹，见苏蘅进来，指尖忽然顿住：我记得你母亲最厌素色。
夫人记性真好。苏蘅福了福身，素衫下摆扫过青砖，母亲走时穿的也是素衣。
侯夫人的指节在炉盖上叩了叩：你说找到莲心匣了？
是。苏蘅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乌木盒，盒身雕着缠枝莲纹，边角还带着些旧年的擦痕——这是她照着老库账册里的描述，让前院木匠连夜仿的。
她将木盒轻轻推到案上，目光扫过侯夫人忽然攥紧手炉的指节，夫人若想知道母亲死因，不妨先看看这个。
侯夫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手炉的鎏金边沿。
她盯着木盒看了片刻，突然抬手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块暗黄的玉牌，正是苏蘅前日在老库见过的模样。
可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将玉牌摔在桌上：赝品！
玉牌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苏蘅看着那道裂痕，心里的弦却松了半分。
她早让人在玉牌里掺了河沙，真正的莲心匣玉质通透，这假的一摔便显了原形。
你当我是瞎子？侯夫人霍然起身，翟衣上的金线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
她袖中滑出块玄铁令牌，往桌上重重一拍，只听咔的一声闷响，书房四壁突然弹出数道铁网，哗啦罩住苏蘅的脚边。
檀香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苏蘅退后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铁网。
她望着侯夫人扭曲的面容，忽然笑了：夫人急什么？
您要的东西，我从来没打算藏着。
住口！侯夫人抓起案上的玉牌砸过来，玉屑擦着苏蘅的耳畔落在地上，你娘当年就是这样嘴硬！
她偷了莲心匣要送边关，当我不知道？
她以为镇北军能护着她，结果呢——她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指尖死死抠住桌沿，今日你和你娘一个下场！
门外忽然传来扇骨敲门框的轻响。
侯夫人好兴致。谢砚的声音像片落进冰潭的雪，清冽里带着刺骨的寒，擅动莲心匣，可是上界明文禁止的重罪。
苏蘅转头，正撞进谢砚的目光里。
他今日穿了月白锦袍，腰间挂着那柄从不离身的折扇，发梢还沾着晨露，像是刚从什么急路赶来。
侯夫人的脸色霎时煞白，她望着谢砚腰间晃动的玄色玉佩——那上面刻着的守劫二字，正是上界监察使的标记。
你...你是
谢砚没理她，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映着幽蓝的火焰。
他手腕轻抖，蓝焰如活物般窜向铁网，只听嗤啦一声，碗口粗的铁条瞬间熔成铁水，在地上淌成暗红的溪流。
侯府私藏莲心匣，勾结北境叛军。谢砚将折扇一合，目光扫过侯夫人煞白的脸，这信笺上的字迹，可是你暗卫阿竹的？他从袖中抽出那日苏蘅给的信，拍在桌上，还有这镇379的编号——他指尖点过苏蘅刻在案角的数字，对应镇北军三年前失踪的三十车军粮，你当查案的都是瞎子？
侯夫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海。
瓷片飞溅中，苏蘅趁机摸出袖中真正的莲心匣残片——那是她昨夜趁侯夫人慌乱时，从老库梁上的暗格里抠出来的。
残片在桌上拼合的刹那，一道淡金的纹路浮现，竟是幅细如发丝的水道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北境二字。
原来如此。苏蘅望着那图，声音轻得像叹息，母亲不是要偷莲心匣，是要揭发你们通敌。
侯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抓起案上的金簪朝苏蘅刺来。
谢砚眼疾手快，折扇一挑便打落金簪。
金簪当啷掉在地上，滚到苏蘅脚边，簪头还沾着侯夫人的血——她方才太用力，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把她交给官府。谢砚对门口的暗卫挥了挥手，转身看向苏蘅时，目光突然软了些，去收拾东西，今夜...
我知道。苏蘅摸出怀里的水道图，指尖抚过北境二字，该去的地方，我早想好了。
窗外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两人身上。
谢砚望着她腕上发烫的胎记，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铁网勾乱的鬓发：这次，我陪你。
苏蘅抬头，看见他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像团烧得极静的火。
她将水道图折好收进袖中，转身望向窗外——远处的角楼挂着半轮残月，风里已经有了北境的味道。
今夜，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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