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程琳早早便收拾好要带的物件，与银玉一同踏上了前往广福寺的路途。
当那道圣旨降临尚书府时，程琳正在广福寺的大殿之上，与远恩大师专注地讲禅论道，对尚书府此刻的沸反盈天浑然不知。
远恩大师面带慈悲的微笑，一手捻着佛珠，一手竖于胸前，轻声询问：“杨施主，今日您还像往常一样礼佛吗？”
杨程琳回想起近日来发生的诸多事端，心中一阵烦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师，今日我想求签。”
远恩大师微微一怔，对眼前这个始终戴着面纱的女子，他是有所了解的。
她乃尚书府庶出的千金，平日里平凡普通，鲜少有人关注，却常因嫡出姐姐杨洛芳的绝世容颜，被众人拿来做比较。
杨夫人离世后，她时常来寺中看望杨夫人昔日的婢女清月，还亲切地称呼其为清月姑姑。
按理说，妾室所出之女与主母的关系，不该如此亲近，更何况与一个丫鬟也这般熟稔。
直到一年前，寺里发生了一起偷窃事件，远恩大师才知晓了杨程琳的真实身世。
那日恰逢大雨倾盆，程琳留宿寺中。
当清月听闻程琳可能遭遇危险时，不顾一切地要去确认她的安危。
本就心存疑虑的远恩大师，借此机会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这个所谓庶出的女子，实则才是杨夫人姜氏的亲生女儿，是尚书府真正的嫡出千金。
十几年前，杨夫人曾求得一支“凤主”命格的签，只因他一时心软，两个刚出生的孩子便被偷换了人生轨迹。
如今，另一个女子顶着嫡女的身份，尽享世间恩宠，而这命格之事又将如何发展呢？远恩大师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纠结不已。
若因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致使另一个本应拥有绝美容颜的女子，去承受那多舛的命运，他自觉罪孽深重。
“大师，大师？”
杨程琳见远恩大师久久陷入沉思，一声不吭，不禁轻声呼唤了几声。
她心中暗自奇怪，从未见大师如此神情，那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远恩大师回过神来，定睛看着程琳。
他见过程琳面纱下的面容，并未继承杨夫人的倾国之色，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毕竟“凤主”的传言，自百年前出现过一次后，便再未听闻，知晓此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杨施主曾说过不信命运之说，老僧冒昧问一句，今日为何突然想要求签呢？”
远恩大师疑惑地问道。
没想到远恩大师会有此一问，杨程琳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笑意散开，真诚地回答道：“一直听闻大师乃得道高僧，对签面的见解必定与众不同。我不过是一介凡人，也有诸多困惑，希望能从签中寻得一丝指引。”
“既然杨施主有心求签，老僧自当竭尽全力为您解签。”
远恩大师听闻程琳的回答，心中豁然开朗。
想来也是，这女子刚满十五岁生辰，正值待字闺中之年，求签问个姻缘，也是人之常情。
或许是她平日过于沉静的性子，让人面对她时，总会生出一种历经世事的沉淀之感，倒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杨程琳虔诚地跪在佛像前，伸手轻轻摇动签筒。
不多时，一支签“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远恩大师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签，缓缓摊开，只见“倾世红颜，凤主天下”八个字映入眼帘。
他心中猛地一震，犹如遭受当头一棒。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签呢？
求到签的杨程琳站起身来，见远恩大师喃喃自语，神色异常，不禁问道：“大师，这签可有什么问题吗？”
“杨施主，在解签之前，可否请您摘下面纱？”
远恩大师问道。
杨程琳心中一惊，远恩大师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全然不复往日的平静，显得神情恍惚。
“杨施主莫要害怕，只因签上的指引，老僧才如此冒昧。”
远恩大师见程琳面露惊讶，立刻恢复平静，沉稳地解释道。
银玉察觉到远恩大师的异样，赶忙上前，试图用身子将程琳与远恩大师隔开。
却见程琳轻轻摇了摇头。
“无妨，我既诚心求签，自然应当听从大师的建议。”
说着，程琳抬手缓缓将面纱轻轻取下。
眼前的面容，分明称不上倾国倾城，与远恩大师以往见到的并无不同。
肤色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白皙，额头上还有一块醒目的伤痕，甚至连清秀都谈不上。
可是手中这签……难道即便没有倾世的容颜，也会成为身处权力中心之人？如果真是如此，难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远恩大师不愧是闻名于世的高僧，很快便镇定下来。
“杨施主，今日您所求之签乃上乘之签，日后您……”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杨程琳手托香腮，远恩大师所说的“倾世红颜，凤主天下”，如同咒语般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隔着轻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暗自思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一路颠簸前行，杨程琳的心也随之起伏不定。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街头，车轮滚动的声音顿时变小。
与此同时，外面嘈杂的讨论声传进了程琳的耳中。
“哎，你听说了吗？宫中派人带着圣旨去了尚书府，说是皇上看中了尚书的嫡女，要纳她为妃呢！”
一个声音尖锐的男子说道。
“你这消息也太滞后了，现在全京城的百姓，还有谁不知道尚书府出了一位贵妃，还是正才公公亲自去下的旨呢！”
似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插话道。
“这种事你们还得问我，今儿早上我一上街，就瞧见漫天的红色，那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尚书府去了。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真是十里红妆，气派极了！”
一个清脆中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传来，应该是个少年，语气中满是亲眼目睹皇家阵仗的自豪。
“你可瞧见那……”
声音渐行渐远，听不太真切了，而马车里的程琳却如遭雷击。
下旨？嫡女？贵妃？那不就是杨洛芳吗？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是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岳相岳磊。
听闻他在朝堂之上一向运筹帷幄，如今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子要成为君王的妃子，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杨程琳觉得，自及笄之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先是撞破了岳磊与杨洛芳的私情，接着是远恩大师那令人费解的解签，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现在又听闻皇上竟亲封杨洛芳为贵妃。
一切都乱了，尚书府还能回到往日的平静吗？
“银玉，让马夫加快速度回府。”
杨程琳的心久久无法平静，岳磊与杨洛芳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与她并无太大关联，她与杨洛芳之间也实在谈不上亲厚
。
但不知为何，程琳总觉得事情不会就此平息，还会有变故发生。
回到府中，眼前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地上堆满了还未来得及登记入账的嫁妆，上好的帛织锦缎、翡翠黄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院里的几颗常青树依旧郁郁葱葱，枝头在这个春天抽出了嫩绿的新叶，本应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气象，可尚书府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父亲在何处？”
杨程琳伸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丫鬟问道。
“二小姐，老爷刚去大小姐房间了。”
下人对待杨程琳的态度，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耐心。
“知道了，你去忙吧。”
杨程琳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她心想，父亲这个时候肯定在和杨洛芳商议事情，此时不便前往，于是转身回了西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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