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皇宫，大明殿内，静谧得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皇上……”
正才微微躬身，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连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位天子。
今日的连将，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他身着一身粗布衣衫，打扮得如同寻常百姓，想必是微服出宫，去探访民间疾苦了。
自夜幕降临，踏入这大明殿后，他便一直紧闭双眸，面色凝重，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重大之事。
正才作为宫中的老人，自幼看着这位年轻的君主长大，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
此刻的连将，绝不容许任何人贸然上前打扰。
只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御膳坊送来的膳食都已热过好几遍，那些等待传唤的宫女和奴才们，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正才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再次轻声唤道：“皇上，该用膳了。”
然而，连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的心也愈发沉重，实在难以揣测这位天子的心思。
终于，连将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紧接着，他大手猛地一挥，只听“哗啦”一声，案几上的所有东西，奏折、纸宣、砚台以及各种精致的摆设，瞬间如天女散花般滚落龙座，在地上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天子之怒，如同雷霆万钧，在场的宫人们吓得浑身哆嗦，纷纷“扑通”一声跪下，大气都不敢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浸湿了地面。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如洪钟般响彻整个大明殿。
前一刻还眼眸深郁的连将，此刻竟喜上眉梢，仿佛刚刚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之事。
“正才，传膳，朕饿了。”
连将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打破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嗻，奴才这就为您传膳。”
正才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着门口守候多时的宫女抬手示意。
宫人们见状，连忙起身，如流水般鱼贯而入，迅速为皇上张罗起膳食来。
正才毕恭毕敬地立于一旁，小心翼翼地帮着布食，趁着这个间隙，他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君主。
见连将神色已然恢复正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今晚这一劫总算是躲过去了。
正才在这宫中已历经三十余载，先后侍奉过两代君王，越发深刻地体会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含义。
天元初年，在百姓中口碑极佳的皇子连将登基称帝，成为天元国的新王。
连将在众皇子之中，向来以性情温和、待人谦逊有礼著称，深得民心，他的登基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只有那些近身伺候的人才清楚，在登基后的这五年里，曾经明朗的皇子已然蜕变成为一位韬光养晦、善于驾驭权术的君王。
因此，宫中众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试探连将的底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正才，在想什么呢？”
连将突然开口，打断了正才的思绪。
被皇上突然点名，正才心中一凛，赶忙收敛心神，赔笑道：“奴才在想，今日皇上如此开怀，想必是有什么好事降临，奴才也盼着能沾沾皇上的喜气呢。”
正才心里清楚，君王的心思岂容他人随意揣测，他可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滑头！”连将佯装生气，伸出手指点了点正才的脑袋，笑骂道：“你真是该死。”
“皇上说的是，奴才该死。”
正才陪着笑，应和着。
“不过，还真让你说中了，确实有好事临门。”
连将说着，起身走到玉案前。
此时，宫女们已经将刚刚散落一地的物件打扫干净。
连将拿起笔墨，略作思索，随后在纸上写下一个“美”字。
只见那字迹落笔遒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正才，你可知道京城‘第一美人’出自谁家？”
连将放下笔，转头看向正才，眼中带着几分饶有兴致。
“第一美人？”
正才微微一愣，略一思忖，赶忙说道：“奴才平日里常听人说起，礼部杨尚书的千金杨洛芳，生得万分出挑，那容貌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知皇上所说的‘第一美人’，可是这位杨小姐？”
正才着实没想到连将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将平日里听闻的信息如实道出。
“嗯，连你都有所耳闻，看来这杨洛芳的美名，传得还真是响亮。”连将微微点头，随后对周围的宫人们随意一挥手，说道：“你们全都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出大殿后，连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正才，说道：“研磨，朕要拟旨。”
正才赶忙走上前，凝神看着天子御用的金丝绫锦，连将正提笔在上面书写圣旨。
那专注的神情，让正才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这似乎是一道册封的诏书，可究竟是册封何人，又为何如此神秘呢？
“正才，把诏书收好，在朕命你下旨之前，切不可泄漏半句。”
连将写完圣旨，将其递给正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
正才接过诏书，却看不到君王的表情，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普通的册封，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严守机密呢？
尚书府千金的及笄之礼过去五日后，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将尚书府再次卷入百姓们议论的风口浪尖。
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正才公公，带着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一路敲锣打鼓，威风凛凛地来到尚书府前。
那场面，当真是气派非凡。
前来围观的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纷纷伸长脖子，猜测着这究竟是所为何事。
正才稳稳地停在府门口，杨元柏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正才公公，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海涵。”
杨元柏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绵延至远处的队伍，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公公快请进府，只是不知今日公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
“杨尚书客气了，咱家今个儿可是来给贵府道喜的。还请让杨大小姐出来接旨吧。”
正才脸上堆满了笑容，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杨元柏赶忙示意余管家去请人，同时热情地邀请正才公公进府喝茶。
“杨尚书莫要客气，茶今天就不喝了，咱家还急着回宫向皇上复命呢。以后有的是机会品尝尚书府的香茶。”
正才摆了摆手，婉拒了杨元柏的邀请。
没过多久，整个尚书府的人都随着杨元柏跪在地上，准备听旨。
“臣接旨。”
众人齐声高呼。
杨洛芳与父亲一道，跪在最前面。
杨元柏脸上笑意难掩，而杨洛芳却是强打精神，眼眶微微湿润，神色有些复杂。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杨尚书之女杨洛芳，蕙质兰心，贤良淑德，饱读诗书，特昭入宫，封芳妃，择日进宫。钦此！”
正才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在众人耳边回荡。
随着正才的话音落下，周围的百姓们不禁惊叹出声。
杨元柏更是笑意盈盈，仿佛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尚书府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得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纷纷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谢恩。
唯有杨洛芳一人，呆呆地跪在原地，怅然若失，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才宣读完圣旨，一刻也没停留，连茶都没喝一口，便匆匆返回宫中复旨。
今日一见，这京城第一美人杨洛芳，确实称得上惊艳绝伦。
天子爱美之心，本也不足为奇。
可杨洛芳的名声在京城传开，并非一日两日，皇上的这道圣旨，却来得如此急切和突然，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正才回想起那日连将拟旨后，那不可一世的笑容，以及那句“正才啊，朕这次要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想制衡朕，他还不能够！”
当时连将的眼神如寒风般凛冽，从未有过的严肃，至今想来，仍让正才心有余悸。
抬头望去，天空阳光绚烂，可正才却明显感到周身一阵寒意。
为天子那隐晦难测的心思，为这阴晴不定的局势，也为杨洛芳接旨时那显露在外的忧郁。
入宫为妃，本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一般都要经过层层筛选，才有机会得见皇上一面。
而杨洛芳却能破例入宫，还直接被封为贵妃，这是何等巨大的恩赐，可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呢？
皇上的圣旨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这与此次的封妃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正才隐隐觉得，这京城的天空，朝堂之上天子与岳相制衡的局面，怕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不知不觉间，正才已经走到宫门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困惑都藏于心中。他明白，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宦官所能左右的，唯有谨言慎行，方能在这复杂的宫廷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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