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相府的书房宛如一座静谧的孤岛，被黑暗所笼罩。
岳磊独自伫立在窗前，双手紧紧负于背后，似要将满心的烦忧与愤怒都锁在这僵硬的姿态里。
虽已至仲春，微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却未能驱散那彻骨的冰凉，仿佛这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底深处蔓延而出。
往日那如春日暖阳般温和的笑意，此刻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狠厉，犹如寒冬的冰霜，令人心生畏惧。
“冷面，到底该怎么办啊？你倒是给个准话呀！”
玉瑞成平日里那副随性洒脱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他一脸严肃，双眉紧紧拧在一起，话语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急切。
“前几天你们不还刚见过一面吗？怎么眨眼间她就要入宫了呢？你和杨洛芳相识都三年了，要是真心喜欢她，早就该请旨赐婚了。你说说你……”
岳磊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得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玉瑞成与他目光交汇，看到那如渊似海的眼眸中满是深沉与忧虑，剩下的话便像被冻结在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岳磊与玉瑞成一同在玉侯府长大，自幼便形影不离，结伴读书，彼此之间的了解犹如对自己的掌纹般清晰。
玉瑞成深知，若不是遇到了极其棘手的难题，岳磊绝不会流露出这般沉重的神色。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窗外，微风轻轻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声声入耳，仿佛在无情地提醒着他们局势的严峻。
“没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岳磊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叹息。
随后，他一字一顿，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瑞成，皇上这道圣旨下得毫无征兆，此事已然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了。”
“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杨洛芳进宫吗？”
玉瑞成心有不甘，仍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你觉得皇上会留给我们时间去想办法吗？”
岳磊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那也不能……”
听到岳磊这般看似不痛不痒的回答，玉瑞成忍不住反驳了几句，但话刚出口，他便突然反应过来，心中一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皇上不会留时间给我们？”
“连将的圣旨下得如此诡异，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岳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忆着与杨洛芳相处的点点滴滴。
三年前，他们在侯府偶然相识，起初几次见面是在热闹非凡的游诗会上，才子佳人，吟诗作对，那是他们美好的开始。
而后，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每次的会面都安排得极为隐秘，地点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时间也选在夜深人静之时。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他们的恋情泄露呢？
“冷面，还有谁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
玉瑞成追问道，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
“你觉得我行事会如此不谨慎吗？”
岳磊反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他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寒门少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权倾朝野的丞相之位，凭借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智慧，还有那超乎常人的谨慎与缜密。
多年来，在这波谲云诡的官场中摸爬滚打，他早已养成了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绝不容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那你说皇上到底听说了什么？”
玉瑞成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的原因，心中满是疑惑。
“不过还有个问题，你当初接近杨洛芳，本是为了查寻百年前的一支签数，如今呢，你对她到底是何感情？”
“温柔乡，英雄冢。”
岳磊嘴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复杂，似乎想到了什么，算计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正认真思索事情的玉瑞成并未注意到岳磊这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你是动了真感情了，可以后你是臣子，她是贵妃，你们之间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实则却是咫尺天涯啊。”
玉瑞成耐心地安慰着岳磊，试图说服他放下心中的执念，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无奈。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既然皇上想和我们下棋，那就该慢慢来，步步为营。瑞成，现在我要去确认一件事，你先回去吧，之后的事情我们再做商量。”
岳磊说完，便不再多言，快步走出书房。
他的身影迅速融入茫茫黑夜之中，宛如一只黑色的幽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边，杨程琳从广福寺回来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屏退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陷入了沉思。
最近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团乱麻，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她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却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
“嘭！”
一声突兀的声响打破了房间的寂静，身后的窗户突然被猛地推开。
杨程琳大惊，急忙回头，只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房间。
待看清来人，她心中一惊，竟然是岳磊，这个本应在丞相府的人，此刻却出现在了她的房中。
“岳相，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杨程琳强压下心中的惊讶，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心里明白，岳磊既然能如此顺利地找到她的住所，显然不是误打误撞，必定是特地来找她的。
“这是杨二小姐的房间，那便没有走错。”
岳磊微微挑眉，嘴角挂着那似有若无的笑容，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竟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还是这该死的笑！杨程琳暗自腹诽，面对岳磊，她不得不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她根本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那岳相今日前来是？”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干净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如同轻轻的呢喃。
“二小姐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岳磊双手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耐心与心机的较量上，他从未输过任何人。
“我以为岳相这时候应该是黯然伤神，又或者在安抚美人心，至少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杨程琳不想再与他兜圈子，索性直入主题，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说来奇怪，在未遇到二小姐之前，我和洛芳的事从未泄露。后山之约仅仅才过五日，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二小姐不应该解释解释？”
岳磊微微眯起双眼，那好看的唇一张一合之间，说出的话却如利刃般锋利，带着一丝残忍的质问。
这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终究还是因为这世俗的感情之事，染上了七情六欲。
杨程琳心中暗自思忖，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也以为岳相聪明绝顶，定知道泄漏之人不是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岳磊的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可那话语中的质疑却如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然而这语气又完全不像在质问，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因为我没有告密的途径，更没有理由。我说过，我唯一的倚靠就是尚书府，得罪丞相与得罪天子没有区别，我又何必自寻死路？”
杨程琳不慌不忙，缓缓道来，条理清晰。
随着话语的出口，她心中越发笃定，面前的这个人今天应该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虽然与岳磊仅仅见过寥寥几次，但她有一种直觉，他并非那种卑鄙龌龊之人，不会轻易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每次见面，二小姐都会带来惊喜。”
岳磊嘴角微微上扬，想起玉瑞成问还有谁知道他与杨洛芳之事时，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后山见到的杨程琳。
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后悔自己当初的心慈手软，在杨程琳发现他的秘密时，就应该当场将她灭口。
毕竟，在这官场沉浮十年，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数不胜数，为了达成目的，他从不心慈手软。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否定了自己。
杨程琳无疑是聪明的，而且这个清冷的女子给他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他相信她不会食言。
至于为什么还要丢下玉瑞成，偷偷潜入尚书府来确认，岳磊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在作祟吧。
气氛逐渐缓和，恢复了正常。
杨程琳轻语道：“岳相也总是会夸人。”
声音轻柔，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今日唐突，是我冒犯了，请二小姐别介意才好。”
岳磊对着杨程琳微微躬身，虚行一礼，手中的白玉扇轻轻晃动，更衬得他风度翩翩，宛如画中走出的公子。
“怎会？”
杨程琳微微低头，算是回礼，动作优雅而得体。
看着准备再次翻窗而出的岳磊，杨程琳不知为何，心中一动，忍不住说道：“岳相可要看看姐姐？她在东边的芳菲阁。”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心中懊恼不已，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被莫名的情绪左右，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岳磊闻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杨程琳看到他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心中更是懊恼。
“谢谢。”
岳磊第一次见杨程琳脸上出现冷静之外的表情，不知为何，他竟然感染上了一丝愉悦，连带着出口的话都变得更加温和，仿佛那冰冷的面具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松动。
岳磊离去后，房间里只剩下杨程琳一人。
窗户依旧敞开着，夜晚的凉风灌了进来，轻轻拂动着她的发丝。
杨程琳怎么也没想到，岳磊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深莫测，能在守卫森严的尚书府中来无影去无踪。
那天从后山回来后，她便让银玉去打听岳磊的消息，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白天的时候，杨程琳听到杨洛芳与父亲在房里大吵了一架。
她离得很远，却仍能清晰地听到杨洛芳那带着哭腔的声音。
“爹爹，我不想入宫，我不嫁！”
声音中满是绝望与无助，仿佛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小鸟，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
而杨元柏只是严厉地斥责道：“皇恩浩荡，岂能由你胡闹！”
那声音冷酷而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一生的幸福，杨洛芳原以为已经找寻到了，如今却被一道皇恩硬生生地隔开，怎不让人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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