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蜷在船尾的阴影里，指尖捏着半颗发霉的咸柠糖。江砚昨日换下的青衫搭在木桶边沿，衣摆处沾着暗红的血渍——是替她挡毒鳍时留下的。月光漫过船舷时，她忽然瞧见衣襟内侧歪扭的针脚，正是七岁那年学刺绣时缝的补丁。
玉烟抓起盐粒撒向海面，盐晶在月光下碎成星子。礁石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她抄起鱼叉逼近，却见江砚正蹲在暗处剖鱼。虎斑鱼的尾鳍寒光凛凛，他左腕缠着的蓝布条浸透血色，那布料与她妆匣里珍藏的碎布如出一辙。
这是毒鳍。江砚头也不抬，刀尖挑出鱼骨，你手伤未愈。玉烟盯着他后颈结痂的咬痕——是昨夜争执时自己失控咬的。海风卷着咸涩灌进喉咙，她突然夺过短刀划向鱼腹，腥血溅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江砚反手扣住她手腕，掌心薄茧磨得生疼：这鱼胆能入药。他指尖沾了点墨绿胆汁，突然抹在她手背的旧疤上，止疼的。玉烟触电般缩手，胆汁混着血珠滑落，在船板洇成歪扭的浪花纹。
老陶的鼾声从底舱传来时，玉烟摸出褪色的布娃娃。棉花从肚腹的裂缝里漏出，带着陈年的咸柠香。她穿针的手忽然被握住，江砚的体温透过单衣传来：这娃娃的眼珠是贝壳磨的，当年我潜了三日海...
撒谎。玉烟扯断线头，娃娃的布胳膊耷拉下来，贝壳眼早被我哭丢了。她转身撞翻针线筐，木梭子滚到江砚脚边，梭心卡着片泛黄的糖纸——画着两个牵手的娃娃，笔触稚嫩得像七岁孩童。
江砚忽然解开颈间红绳，褪色的银锁片在月光下泛蓝：那年你被浪卷走，我攥着这锁片追了半里海。锁片内侧的玉字缺了角，正与玉烟妆匣里残缺的砚字能拼成完整。
夜潮漫上甲板时，玉烟蜷在渔网堆里数盐粒。江砚拎着药酒走近，被她扬起的盐晶迷了眼。酒坛突然倾斜，琥珀色的液体淋湿他胸前，浸透的布料下隐约现出烫伤的疤痕——是浪花纹叠着贝壳纹。
让我看看。玉烟扯开他衣襟的手在发抖。江砚握住她指尖按在伤疤上：你七岁那年发高热，我偷了祠堂的艾草炙。
闭嘴！她突然咬住他锁骨，咸涩混着血腥在舌尖蔓延。江砚闷哼着向后仰，后脑勺磕在桅杆上震落片风干的咸柠片。玉烟拾起柠檬片含在口中，酸涩逼出眼底的潮气：腌了十年的谎话，酸不酸？
晨雾裹着渔歌飘来时，玉烟在舱底发现个锈蚀的铁盒。江砚的体温从背后贴上来，带着夜露的凉意：是你当年藏的宝贝。盒盖弹开的瞬间，咸柠糖的香气混着海藻味涌出——里面塞满褪色的糖纸，每张都画着牵手的小人。
少了一张。玉烟将糖纸撒向海风，七岁生辰那日画的。话音未落，江砚突然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展开是张烧焦半边的糖纸。残存的画面上，小玉烟裙摆处隐约可见阿砚二字。
正午日头最毒时，玉烟跪在船板晒鱼鲞。江砚的影子笼住她后颈，递来的陶碗盛着冰镇酸梅汤。碗底沉着颗剔透的腌柠檬，咬破时爆出清甜的汁水——是七岁那年她教他的腌法。
盐放多了。玉烟皱眉吐核，酸得眼角泛红。江砚突然含住她吐出的半颗柠肉，喉结滚动着咽下：甜的。他唇上沾着晶亮的盐粒，在日光下像细碎的珍珠。
老陶醉倒在渔网堆里说胡话：小丫头片子，当年攥着破布娃娃哭，江小子拿命换的贝壳。玉烟踢翻的酒坛滚到江砚脚边，坛底黏着片褪色的蓝布，布上绣着同舟二字。
暮色染红浪尖时，玉烟将布娃娃按进江砚怀里。棉花从裂缝里漏出来，带着咸柠香落在他心口伤疤上：补好它。江砚穿针时血珠渗进棉絮，绣完最后一针时，娃娃的贝壳眼在月光下泛起莹蓝。
夜潮最满那刻，玉烟在桅杆上系了串咸柠。江砚从背后环住她系绳结，腕间的蓝布条拂过她耳垂：这次腌足二十年，等娃娃们成亲时。
谁要同你成亲！玉烟扬手打翻竹筛，咸柠滚落甲板跳着圆舞。最小的那颗卡在船板缝里，月光穿透柠皮时，映出两个头碰头腌柠檬的影子，浪花纹在他们衣摆缠成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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