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青石板上的战术图染成银白色，李老实用炭笔在箭头末端重重一点。
三十几个脑袋同时凑近，火把将土墙上的人影拉得支离破碎。
“这叫倒钩阵。”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现代公司里做PPT的手如今画着地雷分布图，“西坡埋火油罐，东沟铺铁蒺藜……”
梆子声突然从后山炸响，正在搓麻绳的小芳手指被勒出红印。
王大山踹开祠堂门冲进来，蓑衣上还挂着带冰碴的枯草：“马厩后头的雪窝子里，有东洋烟头。”
草棚里的炭火盆哔剥爆响。
李老实盯着战术图上的倒钩，想起三天前教孩子们削竹签时，狗娃用豁牙漏风的嘴问：“先生咋懂这些杀人招数？”此刻他攥紧藏着微型指南针的玉佩——那是穿越时带过来的唯一现代物件，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痕。
山本一郎的望远镜正在五里外的断龙坡校准。
月光掠过他胸前的八咫镜挂坠，在雪地上投出扭曲的光斑。
两个斥候跪着呈上布包，展开的麻布里混着带齿痕的土豆皮和揉皱的纸片，某张残页上画着标注拼音的简易地雷构造图。
“毒刺。”山本一郎用靴尖碾过图纸，突然对身后整装的特别行动队露出森白牙齿：“传令，明早炊烟起时，给李先生送份大礼。”
第二日晨雾未散，赵二虎的梆子戏卡在了最高腔。
放哨的栓子滚进祠堂，棉裤膝盖处磨出两个大洞：“河滩……全是黄皮子！”李老实冲到土墙豁口，看见薄雾中起伏的钢盔像某种诡异的金属浪潮，最前排的日军竟穿着褪色的国军灰布衫。
王大山的砍刀劈进榆木桌：“狗日的要唱苦肉计！”他从神龛底下拽出两把汉阳造，弹匣与香灰混作一团。
小芳突然抓住李老实的手腕，他表面结痂的烫伤被攥得生疼——那是三日前试验火药配比时留下的。
“带上女人孩子从地窖走。”王大山往怀里塞土手雷的动作突然停顿，他注意到李老实正盯着祠堂梁柱。
顺着视线望去，晨光穿过瓦缝照在青石板战术图上，那些炭笔箭头竟与梁木裂纹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山本一郎的扩音器杂音刺耳，中国话带着京都腔的甜腻：“李先生，您教的倒钩阵害我们折了六个工兵。”突然响起的枪声惊飞寒鸦，村口老槐树的祈愿红布被打成碎片，“现在换您选——是自己走出来，还是看这些红布变成裹尸布？”
祠堂霎时死寂。
李老实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腕表裂纹不知何时蔓延到了表盘边缘。
狗娃娘突然啐了口唾沫：“咱青龙沟没有卖友求荣的孬种！”三十几个陶罐重重顿地，里面装着三天来熬夜调配的火药。
暮色降临时，第一颗燃烧弹点燃了谷仓。
李老实趴在东沟雪堆里，铁蒺藜的寒光刺痛眼角。
小芳匍匐着送来竹筒水，他注意到她发间别着那支自己用子弹壳磨的簪子。
“王队长带人摸去断电台了。”她呵出的白雾拂过李老实结冰的睫毛，突然压低声音：“你腕上的光……”
李老实猛地缩手。
暮色中腕表裂纹里渗出幽蓝微光，将雪地照得如同现代医院的CT室。
那夜北斗七星的位置、玉佩的异常温热、此刻诡谲的蓝光，某种超越时空的因果正在收束成线。
子夜时分，山本一郎掀翻了电台桌。
特别行动队少了一组人，更诡异的是青龙沟方向的枪声突然沉寂。
他抓起望远镜，看见燃烧的村庄上空飘着盏孔明灯——那是李老实用日军的传单糊的，灯罩上密密麻麻写满化学公式与物理定律。
“少佐！”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进帐篷，“他们在西坡……”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连绵巨响。
山本一郎冲出帐篷时，看见自己的毒气车队正在化作冲天火球，烈焰中翻卷的《申报》残页上，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油墨格外清晰。
李老实趴在滚烫的岩石后，玉佩紧贴着胸前枪伤。
他看见自己腕表的蓝光正在渗入血迹，远处山本一郎暴怒的咆哮与村民的喊杀声都变得朦胧。
燃烧的毒气弹将夜空染成诡谲的紫红色，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了现代都市的电视杂音，那频率竟与腕表蓝光的闪烁完全同步。
小芳撕衣襟的手突然顿住。
月光下，李老实伤口渗出的血珠悬浮成奇异的螺旋，腕表裂纹中伸出无数光丝，正将玉佩上的指南针拽向表盘深处。
祠堂梁柱的裂纹在爆炸震动中簌簌落灰，李老实攥着战术图的手指节发白。
小芳的手还抓在他渗血的腕子上，泪水在烟熏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你若出去，山本的刺刀就要架在所有人脖子上！”
“后山地窖能通到鹰嘴崖……”王大山往汉阳造里压子弹，弹壳磕在供桌上的声响惊飞了梁上麻雀。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三年前我婆娘就是这么换来的生路，今日该轮到爷们了。”
李老实太阳穴突突直跳，腕表蓝光透过裂纹在香案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祠堂外传来木门碎裂的巨响，狗娃娘的尖叫混着三八大盖的闷响刺破耳膜。
他抓起装着火药的陶罐就要往外冲，却被小芳死死抱住腰身。
“你当自己是菩萨转世？”王大山突然暴喝，砍刀劈在战术图上，炭笔画的倒钩阵顿时一分为二，“山本要的是你脑袋里的机关算尽！你死了，明天就有十个青龙沟遭殃！”
地窖口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浑身是血的赵二虎滚进来，手里攥着半截染血的铅笔：“西沟……陷阱……折了七个弟兄……”他颤抖着在战术图空白处画出歪扭的路线，“王队……带我们从这里……”
暮色被燃烧弹染成血红色时，李老实终于看清王大山的全盘计划。
敢死队二十人腰缠土炸药，背着浸过火油的棉被往东突围，真正的妇孺却跟着瘸腿的老猎户往西沟钻。
小芳把子弹壳簪子塞进他掌心：“你说过北斗七星指路……”
第一声爆炸响起时，李老实正趴在断墙后装填火药。
他看见王大山的身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褪色的灰布衫与日军黄呢大衣绞作一团。
某个瞬间他恍惚看见公司年终酒会的吊灯，那些PPT上的柱状图此刻都化作冲天烈焰。
“小心！”小芳突然扑过来。
子弹擦着李老实耳畔飞过，打碎了他藏在怀里的指南针玉佩。
八咫镜的碎片混着玉佩残渣扎进掌心，诡异的是两种金属接触处竟迸出幽蓝火花。
山本一郎的狂笑从扩音器里传来：“李先生的化学公式确实精彩！”燃烧的谷仓废墟中升起紫色烟雾，几个来不及躲避的村民突然掐着喉咙栽倒，“不知这氯气与您教的火油罐……”
李老实浑身血液凝固。
他看见狗娃蜷缩在磨盘后，豁牙的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手里还攥着半截画着地雷图的草纸。
腕表蓝光突然暴涨，裂纹顺着血管爬上脖颈，剧痛中他恍惚看见现代实验室的通风橱，那些他亲手调配的化学试剂正在时空裂缝中沸腾。
“带孩子们走！”王大山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他浑身是血地从火场冲出，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后背还插着半截刺刀。
李老实注意到他腰间的手雷少了两颗，而东北角的日军机枪阵地不知何时已化作焦土。
小芳突然抓住李老实的伤手按在自己心口。
子弹壳簪子被血染得发烫，她眼底映着腕表的蓝光：“你若敢死，我就用这簪子捅穿喉咙——反正你教过颈动脉的位置！”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在此时撕开夜空。
李老实被气浪掀翻时，看见王大山在火光中对他比划那个现代人才懂的大拇指。
燃烧的祠堂梁柱轰然倒塌，青石板上的战术图与裂纹终于完美重合，化作时空漩涡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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