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沟的晨雾沾湿了李老实的睫毛,他蹲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前,用烧焦的树枝在青石板上反复画着交叉的箭头。
昨夜婴儿的啼哭声仍在他耳膜里震颤,混合着马克沁机枪在记忆中的轰鸣。
老李!王大山掀开草帘时,晨光恰好照亮石板上的战术图。
这位游击队长的目光在那些迂回曲折的箭头间停留许久,沾着火药末的手指突然按住西南角的标记点:你说这招声东击西,能比咱们的土雷阵管用?
窝棚外传来赵二虎粗声粗气的嗤笑:队长您还真信这酸秀才的鬼画符?
上回他说什么孙子兵法,害得咱们在林子里兜了三宿!几个裹着羊皮袄的老队员跟着哄笑起来,震得草棚顶的露珠簌簌坠落。
李老实攥紧半片柿子皮,暗红的汁液渗进掌纹。
北平地铁里永远准时的报站声,会议室投影仪切换时的蜂鸣,此刻都在他太阳穴里嗡嗡作响。
他忽然抓起石块,在战术图中央重重划出三道平行线:这是公路!
鬼子的卡车队每三天经过一次,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伏——
狗屁公路!赵二虎的豁口砍刀哐当砸在石板上,老子在这片山沟打了七年游击,闭着眼都能数清每块青石板的纹路。
你个连马背都爬不稳的雏儿,也配教爷们打仗?
窝棚里的煤油灯突然晃了晃。
刘秀才瘦削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门边,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夜露,手里握着的《三国演义》卷了边。
他屈指叩了叩门框,声音像古井里坠落的铜钱:建安十三年,周公瑾火烧赤壁,用的可不正是这分兵合击之法?
王大山猛地抬头,左脸颊的刀疤在火光中跳了跳。
十年前他在保定军校蹭课时,那个白胡子教官也曾用戒尺敲着沙盘说过类似的话。
游击队长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腰间驳壳枪的烤蓝,忽然想起三天前李老实用竹筒做的简易电话——那个能隔着山梁传声的玩意,确实让哨兵提前半刻钟发现了日军的侦察队。
村口突然炸响的枪声打断了争执。
李老实扑到瞭望孔前,看见两里外的土坡上腾起三股烟柱——这是他们约定的预警信号。
山本一郎的巡逻队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正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临时营地逼近。
二十人小队,两挺歪把子。王大山咬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的目光掠过窝棚里神色各异的队员,最终停在李老实被柿子汁染红的手掌上:三排长带人正面迎敌,老李......你领五个弟兄走西沟。
赵二虎刚要张嘴,刘秀才已经解下腰间玉佩塞给李老实:此玉乃家传之物,遇险时可充信物。老学究的手指在年轻人掌心快速划了个八卦方位,冰凉的触感让李老实想起故宫展柜里那柄青铜司南的纹路。
暮色初降时,李老实带着五个年轻队员钻进酸枣丛。
十九岁的小栓子紧张地摸着新领的汉阳造,枪托上还刻着保定兵工厂壬申年制的字样。
他们沿着废弃的矿洞迂回,潮湿的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像极了现代办公楼走廊里永远修不好的空调冷凝管。
李哥,咱这战术穿插真能成?满脸雀斑的柱子突然发问,声音在岩洞中激起回声。
李老实摸了摸腕表上的裂纹,昨日在废墟里翻到的《申报》残页突然在脑海中展开——民国二十六年十月,忻口战役中八路军正是用类似战术击溃坂垣师团。
子夜时分,他们终于摸到日军侧翼的高粱地。
月光下山本一郎的军靴踏碎田埂的薄霜,金丝眼镜的反光刺痛了李老实的眼睛。
这个总爱摆弄怀表的指挥官此刻正在呵斥部下,镶银指挥刀不停敲打着皮靴——就像李老实的部门经理每次开会时敲击激光笔的动作。
准备信号弹。李老实压低声音时,发现自己的方言不知何时带上了河北口音。
小栓子颤抖的手指擦亮火柴,却见王大山带领的正面部队突然提前开火,日军机枪顿时喷出火舌。
这个变故让李老实后背沁出冷汗,他分明看见三百米外,赵二虎那柄豁口砍刀在月光下闪了闪。
三颗红色信号弹在高粱地上空炸开的刹那,李老实腕表的裂纹突然迸出翡翠色的光。
那光芒沿着酸枣丛的倒刺蔓延,将十九岁的小栓子惊恐的脸映得发青。
山本一郎的指挥刀已经出鞘,刀刃上的菊纹在月光下泛起血光。
打!
李老实嘶吼的尾音淹没在汉阳造的轰鸣里。
五个年轻队员的枪口喷出火舌,却因为紧张全打在了日军钢盔上。
山本一郎的金丝眼镜闪过寒光,军刀所指处,两挺歪把子机枪立即调转枪口。
子弹扫过高粱杆的声响,像极了李老实穿越前在工地听到的钢筋切割声。
李哥!柱子捂着被流弹擦伤的耳朵惨叫,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李老实拽着柱子的后衣领滚进废弃的磨盘后,碎石划破了他的颧骨。
现代消防演习的知识突然在脑海中复苏,他抓起两把潮湿的泥土拍在冒烟的枪管上:二组往左翼扔烟雾罐!
小栓子带人钻排水渠!
可只有刘秀才给的烟雾罐冒着稀薄的黄烟。
赵二虎私藏的土火药受潮严重,呛得日军咳嗽声里都带着讥笑。
李老实听见三百米外传来熟悉的豁口砍刀敲击岩石声——那是赵二虎在嘲讽他的新式战术。
都别慌!李老实突然扯下腕表砸在磨盘上,裂纹里渗出的绿光竟在地面投射出等高线地图。
他瞳孔剧烈收缩,北平地铁换乘图的记忆与眼前地形完美重叠:柱子带两人抢占制砖窑!
其他人跟我学狼叫!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山本一郎的副官慌忙指向三个不同方向。
日军机枪手在月光下像无头苍蝇般调转枪口,镶铜弹链卡进沙土时,制砖窑顶突然倾泻下滚烫的煤渣雨——那是王大山带人连夜改造的地雷。
李老实趁机扑向歪脖子柳树后的弹药箱,手指摸到冰冷的马克沁机枪支架时,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军事论坛上看过的分解图在眼前自动展开,他扯开卡榫的动作比训练多年的机枪手还要娴熟。
给老子打准点!赵二虎的咆哮混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个先前最反对战术的老兵,此刻却单骑冲入敌阵,豁口砍刀专挑机枪手的脖颈招呼。
李老实突然明白,王大山提前开火不是失误,而是给日军布下的连环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硝烟时,河滩上横七竖八倒着十五具日军尸体。
小栓子哆嗦着捡起山本一郎的军帽,帽檐内侧用金线绣着武运长久,却被李老实腕表绿光灼出个八卦形的焦痕。
李哥...赵二虎把豁口砍刀重重插在弹药箱上,刀柄上缠着的红绸还在滴血,往后你画箭头,老子第一个往前冲。
刘秀才的玉佩不知何时回到了李老实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
王大山蹲在磨盘旁卷烟,火星明灭间,游击队长用烟杆指了指腕表投影的等高线图:明天开始,各排长都来学这个。
月色再次爬上青龙沟的草棚时,李老实被此起彼伏的敬酒声包围。
村民们搬出了窖藏的高粱酒,小芳绣的鸳鸯帕子不时擦过他结痂的伤口。
没人注意到五里外的山神庙里,山本一郎正用镶银军刀削着铅笔,刀尖在《河北地形图》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毒刺。山本一郎突然用中文吐出这个词汇,刀尖停在标着红圈的青龙沟位置,电报课长说,八路军总部给这个支那人起了代号。他背后的发报机还在滴着血——那个偷藏《申报》的随军记者,至死都紧攥着李老实战术图的残页。
草棚里的庆功宴正到酣处,赵二虎用豁口砍刀敲着酒碗唱起梆子戏。
李老实摸着玉佩走到院中,发现北斗七星的位置与腕表裂纹完全重合。
夜风送来远处山涧的呜咽,像极了现代都市深夜未关的电视机杂音。
他并不知道,此刻山本一郎的军靴正碾过那张标注着新式战术的《申报》,泛黄的纸页上还印着穿越当天的日期——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正是忻口战役结束后的第七天。
更不知道三十里外的山口,五辆满载毒气弹的日军卡车正在换装国军旗帜。
腕表的裂纹突然闪烁起来,将李老实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
那影子时而像握笔的教员,时而像持枪的战士,最终在梆子戏的最高腔里,定格成青石板战术图上蜿蜒的箭头。
草棚顶的露珠滴落在他后颈,凉得仿佛山本一郎望远镜片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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