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黎明前诡谲地翻涌,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靛青色。李老实重重摔在祠堂断墙下,喉头还弥漫着时空裂缝残留的刺鼻硫磺味。他的视线里,小芳的蓝布衫被气浪高高掀起,又无力地落下,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缓缓跌进断壁后的阴影之中。
他下意识看向腕表,裂纹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锁骨的位置,每一道血管都在跳动,传递着实验室里试管炸裂时那种尖锐的刺痛。“老王!”他拼尽全力嘶吼着,想要撑起身子,然而,屋顶倾斜处的碎石却簌簌地砸落在他的肩头。
三百米外,燃烧的谷仓熊熊烈火,犹如一盏巨型灯笼,将王大山佝偻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这个平日里总是把缴获的罐头悄悄塞给孤儿的老兵,此刻正用刺刀支撑着身体,围巾下露出的半张脸,满是干涸的血痂,触目惊心。十来个村民瑟缩在他身后,襁褓中婴儿的哭声,夹杂着机枪疯狂扫射的声音,如同一把把尖锐的针,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小芳冰凉的手猛地钳住了他的腕子,急切地说道:“祠堂后墙有三道弹痕,你数着弹痕爬过去,就不会被枪击中!”李老实这才注意到,她发间的子弹壳簪子不知何时断了一截,那锋利的断口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再看她的右耳垂,缺了一块肉,暗红色的血顺着脖颈缓缓流进衣领,洇出一片可怖的痕迹。
“要走一起走!”李老实反手紧紧攥住小芳的胳膊,就在这时,他怀里揣着的战术图残片突然变得滚烫。两个月前,他教孩子们画地雷分布图时,狗娃就是用这页草纸叠了一架纸飞机。如今,那孩子正蜷缩在磨盘后面,豁牙的嘴张得老大,像一个黑洞,攥着半截图纸的小手,早已被冻得青紫。
东北角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砖墙轰然倒塌。张铁匠顶着一口铁锅,从滚滚烟尘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后腰别着的火钳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地道!”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炭,声音沙哑得厉害,“磨坊底下有条运粮的暗道,是狗蛋他爷挖的!”他铁灰色的眼珠转向李老实,布满裂口的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吐出后半句:“但出口在河神庙供桌底下......”众人皆知,河神庙早已被日军改建成了弹药库。
李老实紧紧盯着腕表上跳动的蓝光,思绪突然飘回到穿越那日,实验室爆炸前,通风橱里正在蒸馏的硝化甘油。就在这时,王大山嘶哑的吼叫穿透了密集的弹雨:“带活人走!”老兵残缺的三根手指比出一个古怪的弧度,那是他们上个月约定好的暗号——必要时,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妇女儿童的撤离。
小芳突然整个人贴了上来,温热的呼吸中混着浓烈的血腥气,喷在他的耳后:“你教过我颈动脉在哪。”她攥着断簪的手缓缓抵住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却偷偷将一个布包塞进了他的衣襟。李老实伸手一摸,里面是一个硬邦邦的怀表,表壳上凹凸不平的弹痕,正是三天前替她挡流弹时留下的。
第一缕天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然而,龟田小队的皮靴声也已经在祠堂外墙清晰响起。张铁匠猛地掀开磨盘下的青石板,一股霉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李老实双手推着小芳的肩膀,往地道口送,指尖触碰到她蝴蝶骨上的旧疤——那是半个月前,她背伤员翻山时被流弹擦伤留下的。
“数到两百步就拉绳铃。”他把怀表重新塞回小芳掌心,表链上还缠着一截褪色的红头绳。前天深夜,他替她修簪子时,这姑娘就是用这根红头绳系着头发,昏暗的煤油灯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尊暖玉雕就的菩萨,温柔又圣洁。
地道口的石板刚刚合上,龟田的军刀便狠狠劈开了祠堂那扇残破的木门。张铁匠突然抡起火钳,砸向水缸,结冰的水花四溅,如同一片漫天飞舞的银屑。李老实借着冰晶折射的微光,瞥见墙缝里的引线——那是他们用棉纱裹着火药自制的绊雷,此刻正像一条潜伏的蛇,蜿蜒着爬至日军脚下的青砖缝隙中。
爆炸的气浪猛然掀翻了供桌,李老实迅速扑向墙角的老樟木柜。龟田的军帽擦着他的后脑勺呼啸而过,弹在墙上的火星瞬间引燃了半幅残破的灶王爷年画。他听见张铁匠沉重的呼吸声在硝烟中时远时近,那柄祖传的火钳每次挥舞,都带着风雷般的气势,然而,在扫倒第三个日本兵时,却突然凝滞了半秒。
张铁匠的身子毫无征兆地往下一沉,李老实后颈立刻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老榆木房梁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铁锈味混合着浓烈的硝烟,直往鼻腔里钻。“左腿肚子...”张铁匠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呼呼的杂音,右手却死死扣住李老实的肩头,“匕首柄上刻着三道痕,是给三个崽子备的周岁礼...”
李老实踉跄着撞上半截砖墙,后腰的棉衣被张铁匠伤腿涌出的血浸得滚烫。他摸到对方递来的铁器,那把刃口参差不齐的匕首,分明是铁匠铺里的边角料打造而成,刀背上还粘着已经凝固的猪油——昨夜突围前,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就是用这柄刀给孩子们切了最后半斤腊肉。
“磨坊...往北...”张铁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揪住李老实的衣襟,“二月二龙抬头...狗蛋该换牙了...”话还没说完,他便用力掰开李老实的手指,两百斤重的壮汉,此刻竟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朝着火堆滚了过去。李老实急忙扑过去拽人,掌心蹭过对方腰间,那里别着半块硬馍——三天前断粮时,这汉子偷偷把自己的口粮掰给了哭闹的婴儿。
东北方骤然响起军犬的狂吠,李老实牙关咬得生疼,扯下束腰的粗布带,狠狠地往张铁匠大腿根勒紧。浸透鲜血的布料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诡异的紫色,让他想起穿越那日,实验室里打翻的甲基紫溶液。当他把人架上后背时,发现张铁匠的羊皮袄子破了一个洞,露出的棉絮上沾着黑火药——正是三天前,帮他改装土地雷时崩溅上去的。
断墙后的阴影突然晃动,三个日本兵呈品字形迅速包抄过来。李老实贴着灼热的砖墙缓缓挪步,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张铁匠逐渐微弱的心跳。最前面的日军突然被绊倒,李老实一眼认出,那是他们用井绳设下的连环套——昨夜,小芳跪在月光下打绳结时,发梢的皂角香似乎还萦绕在他的鼻尖。
“八嘎!”后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李老实趁机钻进半塌的马厩。腐烂的草料堆里,突然伸出一只血手,惊得他险些喊出声。定睛一看,却是三天前牺牲的通信员小王,少年青灰色的脸上,还凝固着错愕的神情,怀里紧紧抱着的密码本,早已被鲜血浸透。
李老实喉咙发紧,摸到少年腰间的两颗边区造手榴弹,引线已经受潮——这正是他穿越后改良火药配方时,始终没能解决的难题。山本一郎的军靴踏碎薄冰的声音由远及近,李老实背靠结霜的磨盘,剧烈地喘息着。张铁匠的体温在急速流失,鼻息喷在他耳后,瞬间凝成了白雾。
地道入口的青石板近在咫尺,上面刻着的鱼纹,突然让他想起实验室的安全门——穿越前最后看到的,正是门禁系统闪烁的红色警示灯。“李桑,游戏该结束了。”山本一郎的汉语带着黏腻的关西腔调,军刀挑开了残破的门帘。李老实突然注意到对方胸前的望远镜——镜筒镀铬层脱落的位置,与三天前被狙杀的侦察兵描述的丝毫不差。
当六个日本兵呈扇形将他团团围拢时,他摸到了小王留下的手榴弹,弹体上歪歪扭扭地刻着“杀寇”二字,正是他教孩子们识字时写下的范本。张铁匠突然抽搐起来,干裂的嘴唇擦过李老实的耳垂:“...火...”李老实猛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火攻辑要》,反手将匕首掷向屋檐垂下的冰凌。
清脆的响声中,冰锥精准地坠入日军脚下的炭火堆,瞬间腾起一阵白雾,紧接着,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这是他在现代化学课上学到的镁粉遇水反应,没想到,在七十年前的这片残酷战场上,派上了至关重要的用场。
山本一郎的军刀劈开浓雾时,李老实已经冲到了地道口。小芳留下的红头绳系在石门凹槽里,褪色的丝缕间缠着一截铜管——正是他改造发报机时废弃的零件。当他把张铁匠推进地道时,老铁匠突然睁开了眼睛,满是裂口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青石板上,震落了簌簌的冰碴:“...狗娃的纸飞机...在灶王爷画像后...”
追击的皮靴声越来越近,李老实转身,看见山本一郎瞳孔里跳动的火光。这个毕业于东京帝大的刽子手,此刻正在慢条斯理地调整着白手套,这个动作,他在南京大屠杀的照片上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让他感到无比愤怒和痛心。
当刺刀丛步步逼近时,他摸到怀中小芳塞的布包,硬物的轮廓分明是那个怀表——表盘背面刻着的弹痕,是替她挡下侦察弹时留下的珍贵见证。“要活的!”山本一郎的吼叫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阵阵回音。
李老实突然冲向供桌,一把扯下燃烧的灶王画像。泛黄的纸张后面,果然藏着狗娃的纸飞机,机翼上用铅笔描着歪扭的路线——正是他教孩子们绘制的地雷分布简图。当日军疯狂扑上来时,他将图纸用力掷向空中,飞旋的纸页掠过山本一郎的头顶,精准地落入尚未熄灭的炭盆。
爆炸来得猝不及防。李老实蜷缩在供桌下,看着气浪将日军狠狠掀翻。这是他在现代学的粉尘爆炸原理——纸飞机上的铅笔石墨粉,混着谷仓里弥漫的扬尘,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达到了临界值。山本一郎的军帽飞旋着撞上梁柱,露出额角的新鲜伤疤——与三天前被他用地雷炸伤的龟田如出一辙。
地道里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李老实精神大振。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小芳一定是找到了出口。他正要钻入地道,却见山本一郎挣扎着举起王八盒子,枪口闪烁着冰冷的蓝光——正是穿越前在军博见过的十四年式手枪。
“砰!”子弹擦着他的耳廓呼啸而过,李老实闻到了熟悉的硝化甘油味道。他扑向地道口的瞬间,背后突然枪声大作。小芳的身影在硝烟中若隐若现,三八大盖在她手中喷吐着火舌——枪托上绑着的红头绳,正是那夜替他包扎伤口时扯断的。
“快走!”少女的喊声带着哭腔,枪栓拉动的金属声清脆如穿越那日的实验仪器。李老实跌入地道时,最后看见山本一郎扭曲的脸撞上石门,军刀在青石板上刮出炫目的火花。张铁匠的体温从下方传来,老铁匠的手正死死扣着暗道壁上的凹槽——那里刻着三条新鲜的划痕,与匕首柄上的印记完美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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